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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授之死

更新时间:2009-03-28

文学院教师的例会每星期开一次,定在周一的下午。老师们平时都不坐班,上完课就走,难得有一次相聚的机会,加上院里的会又记考勤,和年终的奖金挂钩,所以大伙来得就比较全。平时开会,院里没什么正经事,也就是念念报纸文件,布置一下院里的工作等等,好在老师们住得离学校都不远,基本上都在北院的教师村,正好借这个机会碰碰面。

开完会,年老的教师坐在办公室聊聊天,寒暄两句,说说各自的见闻,发发牢骚,各自离开;年轻的教师就凑两把手,躲到里屋休息室玩玩扑克,平时大伙都在家闷着,难得在一起聚聚,想散散心也找不着合适的理由,院里例行开会,大家也好轻松轻松。

菌渣:取自安徽省某双孢菇栽培基地,pH值为6.4,有机质含量为35.8%,总氮含量为3.98%,有效磷含量为0.125%.

今天的会不同于往常,除了布置日常工作以外,主要是开每年一次评职称的会,大伙的反应都很平常。这种会一年开一次,老调重弹,没有什么新鲜内容,除了今年准备申报职称的教师以外,一般人的热情都不高。这两年院里的气氛不好,教师之间关系不太融洽,你争我夺,勾心斗角,很大一部分因素都跟评职称有关。在学校教书,熬来熬去,熬的还不就是个职称。

职称这东西,有人说是有如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实际上还不光是个钱的问题,说雅一点是实现自身价值,说俗一点是脸面问题。到了一定的年限,没有个相应的职称,说明你的能力水平,乃至为人处事都大有问题。

有国内学者提出中国BITs中应限制甚至取消“保护伞”条款,但笔者认为,中国宜在投资条约中订立“保护伞”条款,理由在于:为中国投资者在防范安全风险方面提供“额外”的条约上的国际法保障;若东道国政府或其授权的实体对投资项目财产和人员提供安保义务已转化为东道国的国际义务,国际义务的性质有助于促使东道国或其授权实体更好地履行该义务;在出现违反该义务时,中国投资者可依据其为条约义务而适用BIT争端解决程序,在中国投资者或其投资遭受损害时,中国可依据该条款行使外交保护权。

[2]Singaporeans can better appreciate the Chinese culture....Still,there will be difficulties ahead,according to Bernard Chan,president of Asia Financial,an investment holding company.

唐石卿有些不耐烦,

唐石卿既是具体干事的,也是初评委之一,他是文学院负责教学的副院长,上任刚两年多,做任何事都是小心翼翼的,唯恐得罪了哪方神圣。报职称的有的是教过他的老师,有的是他上下届的师兄师弟、师姐师妹,别看这些人平时都客客气气的,也给你帮不了什么忙,可是要摆弄不好,坏你的事却易如反掌。为了职称,有些人眼睛都急得快变蓝了,超然度外的能有几个?

会后,申报职称的教师留下来,毕竟又等了一年,人们三三两两地在那议论,唐石卿招呼大伙安静下来,开始介绍今年的情况,他扶了扶眼镜说:

三口人围在饭桌旁吃饭,每天吃晚饭的时间是一家人交流最多的时候,舒雅婷随便问起他职称的事,唐石卿低着头一边吃一边说:

我国现代医学教育由于历史原因,存在素质教育薄弱、教学模式单一、内容陈旧、教学方法呆板等问题,虽历经多次重大改革,取得了较大进步,促进了医学生在知识、能力、综合素质和创新思维等方面的发展,但与社会进步、科学技术发展、卫生事业改革和接轨国际医学教育标准的需要还有一定差距[1]。笔者基于辽宁何氏医学院“以能力导向为主并应用新媒体手段的考核评估体系”的教育教学改革经验,并结合多年医学教学体会作以分享探讨。

他说完以后,院办公室的小白在前面念着文件,逐条解释,参评的老师有的是第一次晋升,尤其是一些进中级评讲师的年轻老师,对小白讲的内容听得挺认真。

唐石卿把登记表发给大伙,最后又简单说了几句就散了会。

唐石卿回到家的时候,爱人舒雅婷正围着围裙在厨房做饭,儿子明轩上学还没回来。开了一下午的会,开得有点头痛,他到厨房看了一眼就进屋躺在床上。

舒雅婷在厨房一边切菜一边喊道:“你别从外边一回来就躺在床上,你倒是帮我收拾收拾。一会儿孩子回来马上就要吃饭。”舒雅婷见他没反应,又说:“要不你就给周一同回个电话,他好像找你有事。”

周一同是他们的大学同学,两人平时经常来往,毕业后唐石卿留校当了助教,后来又考上了研究生,周一同则分到了房管局。谁想到二十年过去了,人家周一同下海经商,买卖干大了,如今成了一家房地产公司的老总。盖房子卖房子倒腾地皮,投机倒把坑蒙拐骗,竟然成了同学之中最先发起来的大款。

唐石卿不耐烦地说:

“等一会儿再说,反正他找我也没有什么正事,除了吃饭就是喝酒。”

说完,就蒙头睡下。这几天院里的事弄得他头昏脑涨,当了个副院长整天都是一些穷事,越是知识分子扎堆的地方,行政工作越不好干。本来他不愿意干这个受累不讨好的差事,平时教教书,搞搞研究,写点东西,也挺清闲自在,可是前两年文学院院长汪用光提名非让他干主管教学的行政副院长,还三番五次地劝说。汪老师过去教过他,对他的业务能力、为人品性都很欣赏,这次让他配合一起做院里的工作,既是老师又是领导,如此信任抬举他,唐石卿就不好一味地推辞。他所在的学校,说是大学,其实是前些年才升格成为二本,属于在省里排名比较靠后的普通高校。文学院在学校不是优势专业,历来不受重视,正教授的名额不多。如今定岗定编,一个萝卜顶一个坑,狼多肉少,搞得院里人际关系很复杂。

职称问题,牵扯到每一个教师的切身利益,年深日久,矛盾累积,弄得一些人积怨日深,有的老师见了面如同乌眼鸡,随时都有干架的可能。唐石卿夹在中间,安抚这个,开导那个,左右为难,费尽心机,总算表面上风平浪静,没出什么乱子。

潘律民........................................................................................................................................................................................亨斯迈聚氨酯事业部亚太区总裁

当个副院长,职位不高,操心不少,除了名声好听点以外,不解决任何实际问题。工资多不了多少,却占用了不少的时间和精力。就拿评职称来说,唐石卿今年本来也到了年头,有资格申报正教授,可是院里的名额紧张,和他一个教研室的老教师夏仲凯还没评上,他要是申报了,心理上就有所顾忌。夏仲凯毕竟是老教师,而且到了马上要退休的年龄,申报的机会不多了,自己今年要是也凑这份热闹,势必给人留下以权谋私挤兑人的印象。从做人的角度他有些于心不忍,尤其是有了这么个不关痛痒的职位,他更得注意影响,时时处处都得小心翼翼,夹着尾巴做人。

儿子明轩今年初中就要毕业,眼下正是考学的关键时期,每天学习很紧,回来的时候已经快7点了,孩子这两年长得疯快,个头快赶上他了,回到家就像饿狼似的狼吞虎咽。

“各位老师,各位同仁,我把今年学校有关职称评审的新精神传达一下,鉴于往年职称评定中存在的一些问题,今年学校在广泛听取意见的基础上,对历年的条文做了一些新的规定和调整。在教学方面,课时量以院里安排的课时为准,校外兼课授课的不予考虑;科研方面,有专项课题的,以结项的资料为准;省市级的获奖成果要出具证书及相关材料;发表、出版的著作和论文必须是本专业的,国内正式出版社出版的成书及省级刊物上公开发表的文章,不包括港澳台图书,像往年那样只有书号证明或校对清样的不能作为业绩上报;非专业的书籍文章不在评审之列。另外,重申一点,上报的成果必须是任职期间的,以前的成果不要上报。具体的参评条件和细则一会儿由小白跟大伙宣读。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请大伙儿提出来。”

现有的无氰镀银体系主要包括硫代硫酸盐[1-3]、乙内酰脲[4-5]、磺基水杨酸[6]、亚氨基二磺酸铵(NS)[7-8]、烟酸[9-10]、丁二酰亚胺[11]等。这些无氰镀银体系已被广泛地试用在挂镀工艺上,但在滚镀工艺上的研究和实践报道不多。这在一定程度上与上述无氰工艺的工作范围窄有关。

“你别问了,到了年限只能说你有申报的资格,但是院里的名额太少,前面排队的老教师太多,夏老师的正高还没解决,你说我好意思和他争吗?况且不是说报上就一定能行。我心里有数,东西不行,没有专著,硬件不过关,报了也是白搭,院里这一关就通不过。”

舒雅婷停下手里的筷子,扬起脸说:

“你别犯傻了,这年头,还管这么多?夏老师一辈子评不上你都等他呀?!行不行,你倒是先排上队,把号挂上,你在院里做了这么多工作,没有功劳还有苦劳,东西差点他们也应该照顾。”

每年的评职称都是让院领导最头痛的事,院里并没有人事权,条条框框由学校来订,具体的评议审核有专门的评委会,院里只作一些资格认定、收集材料等事务性的服务工作,发发表格,收收材料,搞搞初评,仅此而已。但是谁报谁没报,谁评上了谁没评上,最后的矛盾焦点都集中到院里,集中到几个具体干事的老师和评委身上。

“评职称又不是评劳模,跟工作多少没有关系,得有那真才实学。课题评奖加科研,都有硬性要求。我自己几斤几两还不知道?报上也没用。正高不像副高,越往上越难,院里好几个老教师等了好几年,我刚够年限,东西也不过硬,凑这份热闹,报了要是连院里这一关都没通过,不是让人看笑话吗?”

舒雅婷不满地瞥了他一眼,堵气说:

“我就不明白你图个什么,干脆你把那个副院长辞了算了,成天在学校泡着,连家也管不了,还受累不讨好,有什么干头。你还是抽时间干好你的专业,把书想办法搞出来比什么都强,别听领导忽悠,到时候没人看你干了多少工作,没成果还不是照样不行?!实在不行,在外面多兼点课也好呀,每个月还能多一点收入。”

唐石卿“哼”了一声说:“书我不是不想弄,可是弄完了谁给出?出版社现在都讲效益,赔钱的事谁愿意干?文学院老师出的这些书,我还没听说有不花钱的。书稿在出版社压了快一年了,人家编辑连内容都没看,只看了一下题目,就明确告诉我,出书没问题,只要交社里两万块钱,别的事自己负责。两万块钱的书号费还说是照顾我最低的,我让内行的人算了一下,连排版带印刷,印个一两千册最少还得两万块,你说我上哪去弄这笔钱?还是等等再说吧。”

为了能够实行印尼华人民族语言文化教育,热爱华文教育的老前辈们想方设法地兴办多种形式的华语教育机构。不过,由于华语只能作为语言课程,在学校其他主要课程中无法发挥教学用语的作用,华文教育的中华文化传承功能受到严重制约。

一听这么多钱,舒雅婷不说话了。每年唐石卿在外面兼课的讲课费也能挣好几万,可是家里用钱的地方太多,出书的钱是掏得起,可是总觉得花钱出书太冤枉,不值得。尤其是今年孩子要考高中,看样子还得给他花钱,三年前上这个初中就花了三万块,还不算送礼的钱。现在的学校,考重点高中的分不够,就得托人办个借读什么的,否则将来高考就成问题,可是找个好点的高中做借读校,没个三五万的办不下来。当初唐石卿为当副院长的事,犹豫了好长时间,是舒雅婷反复撺掇才拿定主意的,她觉得虽然耽误一些校外兼课,讲课费是少挣了,可毕竟当了领导,从长远看,以后慢慢在仕途有所发展也不失为一种选择,更重要的是,别人“唐院、唐院”地叫着,让她觉得在同事朋友面前挺有面子。如今可好,钱不多挣,活不少干,有了机会还得让着别人,这是何苦呢。

两口子活得挺沉重,觉得生活的意义实际上很简单,现在不管你干什么,首先得想办法弄钱。大学教授怎么样,教授也是人,也得吃饭,也得买房买车、看病养家,教授也不能喝西北风。

孩子每天回到家都快7点了,进了门就要吃饭,饭量比大人都多。唐石卿想,现在的学校抓得也太紧了,早晨6点多从家走,晚上6点多回来,吃完饭功课得做到十一二点。就是这样,披星戴月,埋头苦读,孩子的学习成绩还是不太理想,只能维持个中等水平,如此下去,今年的中考怎么办?他挺犯愁,对孩子又心痛又着急,正想问问他的学习,屋里的电话响了。

唐石卿放下碗,嘴里还嚼着东西,进屋接起电话。

文学院的职称评定要经过两道手续,一是院里的评审组要通过,然后报到学校的高评委。院里的评委由7位教师组成,主要负责初评。汪用光和孙家桢既是院里的高评委,又是学校文科系列的高评委,所以他们两人的态度就至为关键,院里这一关通过了,到了学校,谁介绍情况,介绍得怎么样,对别的评委影响很大。学校的文科高评委都是由各个文科院系的名教授组成,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关系、门生,都希望自己院系的教师能够顺利通过,所以相互之间心照不宣,配合得都很默契。

“喂,我说唐院,明天晚上有事没有,咱们两家坐坐。”

唐石卿一边咽着嘴里的饭一边说:

“算了,算了,都挺忙的,不年不节的,没事聚什么?再找时间吧。”

电话那头的周一同说:

“非得有事才行?你现在升官了我请不动你了。来吧,我不想你还想雅婷呢!你怎么也得给我们点机会吧?”他们是要好的同学,平时说话随便惯了。

“你这小子,到什么时候也没正经。你做生意做得累了,让我们陪着你聊天开心,改日吧!改日你到家来,让雅婷做你爱吃的馅饼。孩子现在正准备中考,非常时期,我们正在全力以赴准备应战,等忙完了这一阵再说。”唐石卿急着要挂电话。

周一同赶快拦住他:

“别挂,别挂,不光是吃饭,我找你还有正经事,上班时间打电话不方便讲。孩子学习紧,你们两口子来,就一晚上的时间,耽误不了事。我和雅婷说好了,明天晚上6点,咱们两家在‘食唯鲜’会面。就这么定了,到时不见不散。”说完不等他答应,对方的手机就断了。

唐石卿回到饭厅看了看舒雅婷,舒雅婷轻描淡写地说:

“去就去吧,反正也不花他的钱,肯定吃的是公款。你也别总在学校待着,有机会多接触接触社会也不是什么坏事。孩子的饭我给他安排好,不用你管。”

唐石卿知道上学的时候周一同追过舒雅婷,可那时候舒雅婷还是个心高气傲、天真纯洁的少女,对周一同这种不求上进不务正业的同学根本不放在眼里,倒是频频地向他发射一些信号。他那时是班里的班长,学习成绩优秀,为人稳重踏实,毕业留校已经成了公开的秘密。而周一同则在大学实足混了四年,整天除了踢球就是追女同学,对舒雅婷穷追不舍、死缠烂打,最后无功而返,知难而退,成了他们夫妇共同的朋友。

年逾不惑,到了这种年纪,唐石卿对老婆倒是十分放心,二十年过去了,再漂亮的女人也失去了魅力,过去又白又细腻又苗条的舒雅婷现在已经皮肤松弛,皱纹渐多,身材发福,再也没有了原来的风采了。

汪用光来文学院之前也是处级,到这来本是平调,文学院院长除了名声好听点,院里的人事关系复杂,事务性工作多,也没什么太多的实惠可言,对他来讲谈不上升迁。

“一会儿,你帮孩子检查检查作业,我得去汪院那一趟,今天的会,老汪没来,我跟他念叨念叨。”

反思:在不同条件(如不同的浓度、温度等)下,同种物质的氧化性或还原性的强弱也有差异。由于稀盐酸的还原性不如浓盐酸强,故稀盐酸不能和MnO2反应。在实验室中若用浓盐酸制备氯气则一看加热条件,二看盐酸浓度。

“你帮我收拾完了再走,到人家那别说个没完没了。晚上还有一大堆衣服要洗,家里的事你也管管,我整天累得臭死,成了你们爷儿俩的保姆了。”舒雅婷一边干活一边唠叨,唐石卿习以为常,充耳不闻,把桌上的碗筷收拾到厨房,进屋给汪用光打了个电话。

汪用光虽然是院长,可是平时不来上班,院里的事也不大过问。唐石卿心里明白,他说是不管,放开手让底下人去干,可那是指琐碎的事务性工作,真要有点涉及到权力利益的事你不和他打招呼,那就离坏事不远了。

解 如图9所示,将点P受到的5 cm/s的速度用平行四边形法则可分解为向左3 cm/s,向下4 cm/s,而Q有向上4 cm/s的速度.因为M为PQ的中点,所以考虑竖直方向,受到P,Q两个相反方向且相等速度量的影响,M并不会产生上下移动;考虑水平方向,点M有向左1.5 cm/s的速度,所以点M的轨迹为一条线段,起点终点分别为BC,BA的中点.所以点M运动路径为3 cm.

汪用光今年五十七八了,以他的资历水平和威望当个校级领导绰绰有余,可不知为什么,这么多年就一直没升上去。人们都说文学院这个小庙盛不下他这位大和尚,老汪得不到上级的赏识,错过了晋升的最佳年龄,仕途无望,也就破罐破摔,得过且过,没心思管院里的工作。他把主要精力都放在自己的事上,社会上的活动就忙得他应接不暇,报社电视台出版社等等单位经常请他开会搞各种活动,有时连晚上的时间都不够用。

要通了电话,汪用光告诉他晚来一会儿,现在家里正有客人。唐石卿一时走不了,就坐在沙发上看报。

文学院的两大权威或者说是台柱子是汪用光和孙家桢,老汪是院长,搞当代文学研究,在省城文学圈子里有一帮作家哥们儿,那帮作家在还没有成名的时候,汪用光经常用他的笔为他们鼓噪捧场。如今这些人都功成名就,在省城新闻出版宣传等部门负点责任,人家也不忘旧情,有些什么活动总要拉着他。汪用光也不负众望,他口才好,脑子快,水平也不错,在各种场合都说得头头是道,见报率上镜率都挺高,渐渐成了省里数一数二的著名评论家。孙家桢则不一样,老孙搞的是古典文学研究,是全国公认的研究明清小说的权威,文章不多,质量很高,还编过几本在学界颇有影响的资料书,又是文学院土生土长的元老级人物,大学毕业就留在学校干了几十年,不少中青年教师都当过他的学生。有这两个人在,学校的领导就得高看文学院一眼。

电话是老同学周一同打来的。

老汪每年遇到评职称都很头痛,评上的人觉得自己理所应当,从不知道感谢;评不上的就怨气冲天,把矛头直接对准他和孙家桢两个人。老孙是无官一身轻,不怕得罪人,汪用光当着院长,工作不好做。两个人在有些事情上,意见还经常不一致,面和心不和。不和的原因除了互相看不起之外,还有一些说不清的问题。前几年,文学院原来的老院长突发心脏病身亡,本来院长的位子应该是孙家桢的,老孙从学识水平到威望资历都是院长的最佳人选,虽然院里也有一些不同的声音,但是推荐他当院长的呼声很高。尽管孙家桢口口声声说不愿意干这种受累不讨好的差事,可是心里也盼着能过一把当官的瘾。正当他踌躇满志打算大干一场的时候,没想到学校突然提倡干部要年轻化,最后把汪用光从研究生院调来当了文学院院长。汪用光只比孙家桢年轻两岁,是个在社会上有一定影响的活跃人物,他的知名度之高,就连校长见了他都客客气气,十分尊重。一所二流高校出了他这样一流的专家学者,也是学校的荣誉。孙家桢是搞古典文学的,这个行当出名比较难,出头露面的机会不多,在圈子里行,都知道他是学界的权威,外行的人就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所以知名度、社会影响和老汪没法比。但老孙从骨子里看不起老汪,汪用光过去也研究过古典文学,搞了多少年没搞出点名堂,迫不得已这才半道改行搞的当代,他的那些东西在老孙看来简直就是小儿科水平。

文学院历来分成两大派,一派是本校毕业留校当老师的土著帮,一派是这些年从校外调进来的外来户。两派明争暗斗,矛盾由来已久。土著帮都是师生师兄师弟关系,师出同门,盘根错节,别看平时像散沙一盘,各自为政,可是到了关键时刻,尤其是涉及到一些利益的时候,总能团结一致,共同对外。这些年,从校外调入的外来户教师,备受打压排挤,开始的时候还各自为战,做做抵抗,后来发现个人的力量毕竟势单力薄,于是便相互串通联合,拧成一股绳,与土著帮抗衡作对。院里那些老教师退休以后,孙家桢资历老、水平高,敢做敢为,心直口快,逐渐成了文学院土著帮的领袖人物。

汪用光是外来户,但是介于两派之间,他先在学报,后在研究生院工作,与文学院没什么瓜葛。他当了院长以后,始终对老孙挺尊重,孙家桢在文学院德高望重,有相当的势力,院里不少老师都是他教过的学生。汪用光明白,要想在文学院站稳脚跟,绝不能得罪老孙这样的元老。可是上任不久学校给了院里一个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的名额,这个名额让老汪用了,实际上是学校量身定做,“戴帽”下来的,老孙不知道内情,总觉得汪用光假公济私,利用工作之便,占了他的好处。

舒雅婷在厨房冲洗餐具,唐石卿一边帮着收拾一边说:

像《摩西五经》所规定的这种仪式的制度太严格了,他要求食品完全一致。其实摩西是把以色列的饮食神圣化、规格化了,使其完全同一。而中国的春节或其他节日,只有一样相同,其他可以不同,如春节包饺子,元宵节吃元宵,端午节吃粽子,中秋节吃月饼,但是其他的菜肴则根据各地区、各家的喜好,自行安排。

老汪之所以接受任命,也有自己的打算,那年他还不到五十岁,是进入校级领导班子的合适人选,当时的校长也暗示过让他到文学院锻炼锻炼,熟悉熟悉下面的情况,有两个处级单位的工作经历,也好为将来主持学校的工作打下基础。没想到前几年老校长退休,新调来的校长对他不感兴趣,班子调整时让汪用光坐了冷板凳。他今年已经五十七八,再升到校级领导的可能性几乎没有了,职称也早就拿到头了,目前他唯一关心的就是在退休之前拿下“博导”,成了博士生导师不仅名声好听,能拿到一笔课题经费,还可以晚退休5年。如果不是这点诱惑,他根本没心思敷衍学校现任的那些领导。像他们这种普通高校,博士点相当少,文学院师资力量弱,汪用光费尽心力,屡次进京活动,总算有了一点眉目。

老汪之所以让唐石卿晚来一会儿,是家里来了位客人——学校科研处的处长陆道伦。两个人以前并不熟,只是在学校的中层会上偶尔打个照面,最近为了报博士点的事情才逐渐有了些来往。陆处长是新校长从教委调来的,职位不高,权力不小,身体过早地发福,脸上的肉挤得本来不大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细缝。

陆道伦进屋就坐在沙发上,也不用老汪让,自己掏出口袋里的香烟点上,很随便地说:

“汪院长,给您打了几次的电话都进不来,您真是太忙了,我一看,没办法,只好登门拜访了。”

陆道伦如此随便,反倒弄得老汪不好意思,怕人家觉得招待不周,忙喊老伴倒水。

老伴见来了位不认识的客人,油头粉面像个生意人,又放肆地在那喷云吐雾,倒了碗白开水,皱着眉头出了屋。老汪的老伴常年有哮喘病,闻不得烟味,家里没人吸烟,也从来不准备烟待客,常来的客人都清楚她这个习惯,尽量克制着不在他们屋里吸烟。

汪用光见老伴脸色不好看,知道她是嫌屋里的这股烟味,忙把门关上,说:

“将就着先喝点白水,茶沏不开,等一会儿烧开了水再说。”

陆道伦无所谓地说:

在监测大体积混凝土的温度时,要将测温线与仪器配套起来使用,因为测温线的规格不同,选择测温线长度要根据承台的尺寸进行。浇筑完成承台混凝土后,要每天观测其养护期的情况,通常在第一天要观测两次,其后可以两小时观测一次,对环境温度和测温时间进行记录,并在多次测量后对数值变化不大的数值进行记录。在测温结束后,进行数据的汇总,并根据温度变化进行曲线绘制[2]。

“不客气,不客气。长话短说,我也别占用您太多时间,咱说正事,前几天我叫人把这回博士生导师的申请表给你们院的唐院长送去了,不知道您见到了没有?”

老汪认真地说:

“见到了,见到了。这事让你费心了,表示感谢。听说每次都是您亲自跑教委落实这件事,够辛苦的吧?”

“应该的,应该的,我是从那出来的,多少还有点熟人,办起事来很方便。我来是和您说一下填表时注意哪些内容。咱争取在材料上别让人挑出毛病来。”说着从包里拿出份样子交给老汪。

汪用光寒暄着接过来,找出眼镜,仔细地看着。

陆道伦继续说:

“这次争取博士点的事,校长很重视,几次过问此事,派人到部里、省教委做了大量的工作,这关系到咱们学校重点学科的建设。科研处这回下了大力量,专门派人在教委盯着这事。文学院准备报您和孙教授,前期工作做得越充分越好。”然后凑到眼前指着材料上的内容逐项说给老汪。

汪用光像个听话的小学生,不住地点头,不住地客套。陆处长毕竟是从教委调来的官员,对文学院、对自己的事这样重视,亲自登门指导他填表申报,老汪有点受宠若惊。

而“特征感知”包含“机构实力”“师资力量”“项目质量”这三个概念范畴。之所以将其概括为“特征感知”,是因为它们反映的都是个体对再就业培训项目及相关要素(如,培训机构及师资)的特征感知。基于这些感知,可获得对“项目质量”“机构实力”“师资力量”的评价信息。

翻弄完了那些表格材料,陆道伦回过身坐好,又点上支烟说:

“还有个事,汪院,我和您打个招呼,就是今年院里评职称的事,去年你们院的夏仲凯夏老师又是写信又是上访,反映了一些情况,说是院里的个别评委对他个人有成见,在底下动手脚进行窜联抵制他,这事闹到了教委,对学校的影响很不好。校领导这一次很重视,专门开会研究,不希望再出现类似去年的上访事件。夏老师反映的情况,从教委到学校的领导都了解一些,希望院里慎重,以人为本,做好工作。当然,我们不会听信一面之辞,最终还是要尊重评委的意见。为了杜绝以往出现的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今年的情况有点变化,您是院长,私下里不妨和您通通气,这次院里初评时,不要完全被名额限制死,只要够条件的尽量拿到学校,文学院虽然不是咱们学校的重点专业,但是对有些确有一定水平的骨干教师,尤其是快到退休年龄的老教师,学校可以在名额上适当灵活,指标可以调剂嘛。这样下松上紧的做法,也是为院里着想,科研处是服务单位,职称的事,到了学校这一层,我们会大力协调好!”

观察组在对照2组治疗方法的基础上加用丹参注射液(浙江康恩贝制药股份有限公司,批号20120316,规格为每支装10 mL)20 mL,5%葡萄糖注射液500 mL稀释后使用静脉滴注,滴速30~40滴/min,1次/d,连续用药 5 d,休息 2 d,连续使用14 d。

汪用光是何等聪明之人,早听出了陆道伦的话外之音,心里纳闷,没听说老夏有什么背景,如果说他和教委、学校的领导有什么关系,何至于职称的事拖到今年。陆处长的话再明白不过了,只要这一次院里初评能够通过,其他的事学校一律可以摆平,至于省里,不过是走走过场而已,自己为何放着河水不洗船,放着好人不做呢。况且“博导”的事还要仰仗于陆道伦帮忙,于是赶忙说:

“陆处,放心,放心,只要学校有这个意思,我们院里一定积极配合。老夏的事也的确让人同情,可是您清楚,问题不在我这,院里的情况你也许了解一些,复杂得很呢!今年就一个正高名额,你说谁上谁不上?水平都差不多,专业又不一样,没有什么可比性,按说都够推荐条件,过去学校给几个指标我们就报几个,这次我明白了,不受名额限制,一定放宽,一定放宽,只要符合条件的就往上报,让学校去平衡去选择,工作由我来做,有情况及时和您沟通。”

俩人正说着话,听见客厅有人敲门,老汪听老伴开了门,让客人进了另一间屋,并没有进来喊他,也就没有理会,继续发着牢骚,说说自己这些年来的苦衷。

陆道伦笑着安慰道:

“我考虑到您的难处,您是咱们学校的一杆大旗,德高望众,不能让您为难,所以才尽可能地提供点方便,为咱们文学院网开一面。老夏也是快评退的人了,水平也不错,还是以团结为重嘛!我们绝不能让老实人吃亏,不允许公报私仇搞小动作,个别人可以做做工作,你们院的情况我多少有点耳闻,这个帮那个派的,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老教师都退得差不多了,不就是孙先生嘛,最近为报‘博导’的事我正好要和他接触一下,顺便也打个招呼,我想,说明了情况,孙先生也会顾全大局配合学校的工作的。当然,也拜托汪院和院里的其他评委做好工作。”

两个人没话找话又闲聊了几句,听见客厅里来的人出了门,陆道伦这才站起身告辞:

“这么晚了,我就不打扰了,有什么事随时跟我电话联系。”

送走了陆道伦,汪用光回到房间琢磨他话里的意思,老伴在厨房说:

“你快把窗户打开,换换空气,这个人真是太没有教养了,在别人家屋里抽烟,和烟筒似的,一棵接一棵,真是让人受不了。”

老汪没心思和老伴斗嘴,打开窗户,回到厨房问:

“刚才是谁来了?”

老伴两手正收拾着鱼,头也没抬说:

“小高,你们院的高建国,他听说屋里有人就没进去打招呼。也没什么事,送来了两条鱼一箱虾,说是他自己钓的,大伙分着吃点。”

高建国是院里的中年讲师,除了讲课,平时根本就不到学校来,有时连开会都见不到他的面,什么年终奖、季度奖、考评之类的,人家一概不放在眼里,院里发钱就拿着,不给连问也不问。听说在外面做了生意,开了公司,教师不用坐班,他正好教课生意两不耽误,到学校来上课,开着辆几十万的小车,抽烟永远是“中华”不倒牌子,活得那叫一个潇洒、一个滋润。院里有一些老师对他有看法,可这种事又不好出面干涉,只要不耽误院里的课,汪用光也只好睁只眼闭只眼,人家那也是本事,如今不像过去,谁不想有个第二、第三职业,大学教师,就那点死工资,想清高可得清高得起来。人家高建国成天在外面忙活,上完课就走,从不掺和院里的是是非非,从不计较个人得失,比有些又酸又臭又是非又计较的老师强出不少。

老汪凑近了一看,鱼有两尺多长,虾有小半斤一个,这点东西少说也得几千块钱,忍不住说:

“你以后别收他的东西。这小子嘴里没实话,这是钓的鱼?简直胡扯,你看这是什么鱼?比目,这是海鱼,而且是深海的,他坐着船钓的?”

老伴支愣着两只手,也忍不住笑了:

“我说他在哪钓的这么大的鱼,还有这虾,这才叫对虾,现在市场上根本见不到这么大的。”

老汪没再说话,他知道高建国是为了什么,不年不节的,这个时间来送东西还不是为了职称?这小子别看心思不在业务上,人情世故方面倒是精明得很,逢年过节准会到家里来看看,来了总不忘带点东西,每次出手还很大方,一来二去和老伴也混得挺熟,汪用光挺烦他这一套,更烦和他推来让去,都是教师宿舍,叫人看见听见了影响不好。

汪用光坐在那琢磨着刚才的事,科研处的陆道伦来干什么?为“博导”申报材料的事?显然只是借口,这种官场上的小官僚会为了与他没利的事跑前跑后?那才见鬼哪!为夏仲凯说项?没听说过他们有什么关系。一个教授的指标在科研处根本算不上个事,学校每年申请的博士点、硕士点都是陆道伦往教委跑,校长都很看重他,那些教授、权威更不敢得罪他。如果老夏和他早就认识,凭这层关系,职称的事早就解决了。

汪用光琢磨不透。又想起刚才陆道伦说的申请博士生导师的事,文学院报了他和孙家桢,批谁不批谁,结果很难说,教委虽然很重要,但实际上陆道伦这一关才真正是关键,有句话叫什么来着,阎王易见,小鬼难缠。这种官场上的人一定要敷衍好,弄好了,他会为你鞍前马后卖力气办事;弄不好,明里暗里给你使绊子、下黑手。今天他来访,实际上是另有所图,人家把话已经挑明了,顺水做人情的事。老汪想,这回职称的事一定要慎重处理,把老孙的工作做好。

正在那苦思冥想,唐石卿敲门进来了。

“坐、坐,石卿。”汪用光赶忙迎进来,把他让到里屋的沙发上坐下。

俩人说起今天院里评职称的事,汪用光说:

“老孙也是太不像话,没事就在人家老夏的文章中挑错。老夏怎么把他得罪得这么苦?跟他没完没了地过不去。今年无论如何我也不能袖手旁观了,人家老夏的业务不错,人也老实,文学院像他这种水平的能有几个?听说书也快出来了,好歹是独立完成的,不像老孙他爱人林老师,出了本书还惹出这么多的麻烦。我是不怕得罪他孙家桢的,该主持正义的时候就得主持正义,你也把我的意见透露给他,什么事都要适可而止,不要拉帮结派,不要搞小圈子,更不要逼人太甚。他也不想想,老夏通不过,他们家林老师就能通过?与人方便,与己方便,两个人我看都够条件嘛!不就是指标吗?我这回舍把老脸找校长及陆处长说说,看看能不能再增加一个名额,手心手背都是肉,文学院不能总是领导手背上的肉,校长这次再不给咱们解决职称指标,我这个院长是没法干了。”

唐石卿认真地说:

“如果学校这次能多调剂一个正高指标,问题也就解决了。孙先生要是知道这个消息,也不会坚持原来的做法。”

“你回头做做老孙的工作,不要意气用事,你就说是科研处陆处长代表校长的意思,不能再让老夏的事造成不好的影响,名额问题由我出面和学校通融,院里不要人为地制造障碍,回头我也给他打电话,咱们两边一起努力,争取皆大欢喜,尤其是老夏的职称,再不解决实在是说不过去。”

唐石卿点点头说:

“这些话我一定和孙老师讲,另外,您的申报‘博导’的材料还得抓紧写出来,科研处急着这两天就要材料。弄完以后我让院里抓紧打印送过去。”

老汪答应着,忙在书柜里找着材料,一边翻着一边说:

“石卿,按说你今年也到年头了吧?该准备准备了,就算今年不报,也得早做打算。书稿不能光指着一家出版社,多联系两家看看,不行我给你找人试试?”

唐石卿站在那帮他接从书柜里翻出来的书,说:

“时间还来得及,忙过这一段,我也得干点自己的正事,写点东西,为过两年评职称打点基础。”

“干吗要过两年?今年他们解决了,明年就轮到你们这些人了,在院里同龄的人里边,谁有你的条件好?石卿,只要把东西弄出来,硬件条件够了,评委那边有我呢,一定会竭尽全力,我觉得你没问题。”

听汪用光这样一说,唐石卿心里觉得挺舒服,两个人越说越投机。

第二天下午,唐石卿到院里的时候已经三点多钟,院里的学生都在上课,楼里静悄悄的。办公室只有小白一个人在看报纸,小白是上两届留校的学生,负责办公室日常的事务性工作。

见他进来,小白抬起头说:

“唐院,您来得正好,校办转过来一封检举信,让院里拿个意见?还是林老师那本书的事。”

唐石卿拿过信看了一眼,随手扔在一边:

“别管它,这种事咱们最好别插手,学校这是来回踢皮球,他们充红脸,白脸让咱们院里做。再说这封信早就没用了,听说人家上星期已经起诉到法院了,是非曲直走司法程序,由法院来裁定,就算是最后调解也应该由学校出头,让院里拿什么意见?”

小白不住地点头:

“就是,就是,林老师是咱们院的老师,又是孙教授的爱人,咱也不了解具体情况,让咱们拿意见,这不是叫院里为难吗?”

接着又说:

“林老师的书闹了纠纷,这次报职称,那本书还算不算成果?”

唐石卿看了一眼小白:

“当然算了,告到法院,是输是赢还不知道,没下裁决之前,我们当然以出版社的书为准。”

唐石卿他们说的是学校最近的一场学术官司,院里的林老师,也就是孙家桢的爱人,去年年底出版了一本专著,这本书是她花了几年时间完成的。没想到书出来以后,有人提出她盗用了别人的一些成果,说是林老师在前几年约过省里几个年轻学者写过其中的部分章节,当时说好了是合作编写,由林老师挂名担任主编,谁想到书稿放了好几年,林老师在原稿的基础上做了些加工修改。书终于出来了,却只署了她一个人的名字,成了独立创作,其他人的名字只字未提,连前言后记都没提一个字,书是自费出版,稿费当然是分文没有。这几个人都是省城搞研究的年轻学者,其中有的还是林老师的学生。他们知道真相后,和林老师屡次交涉,闹得很不愉快,对方一气之下就联名控告她侵权,把事情捅到了报社,搞得满城风雨。双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最后竟闹到了法院,林老师是院里的老教师,又是孙家桢的爱人,虽然有人在暗中幸灾乐祸,但是多数人都是冷眼旁观,不置可否,这种说不清的官司院里自然不好过问。

唐石卿从包里拿出几张纸,对小白说:

“小白,这有两份材料,是向学校申报博士生导师的情况介绍,科研处要得挺急,你受累给打印三份,下班以前交给科研处的陆处长,去以前打个电话,他不在办公室,就在家里。”

小白接过来翻了两下,进到里屋去打字。

唐石卿有些内急,撕了两张纸直奔厕所。

文学院的教学楼年久失修,又破又烂,厕所常年又脏又味,臊气熏天,清洁工是学校后勤处雇来的,除了校长办公楼每天认真打扫以外,各个教学楼都是每周打扫两次,即使这两次,要不是赶上后勤处检查,平时也是稀松二五眼,大体上收拾一下完事。厕所脏,一方面的原因是清洁工不负责任,一方面是现在的学生也成问题,连一点起码的公共道德也不讲,小便不知往前站,随处乱撒;大便解完了,纸不扔到篓里,有时连冲都不冲。真不知道这些大学生的父母是怎么教育孩子的,学校似乎也没有这方面的教育。

唐石卿皱着眉头蹲下,关上门,看见隔板上写着画着三五处不堪入目的内容,图文并茂,生动具体,还配有打油诗,都是些污七八糟,与性有关的下流内容。这种“厕所文化”由来已久,从他上学的时候就有,可谓是经久不衰,屡禁不绝,清理一次,过不久就又会出现。这些东西,全学校每个教学楼的男厕所都有,人们也就见怪不怪。曾经有人提议把厕所蹲坑的门拆掉,看谁还敢藏在里面胡写乱画。可是大多数老师都不同意,教学楼的厕所都是老师和学生共用,拆了门,没有私密性,老师用着就不方便。老师蹲在里边用功,让学生看见,实在是不太雅观。

他一边欣赏着隔板上的内容一边排泄,就听门外传来小白的喊声:“唐院,唐院。”

唐石卿答应着,匆匆收拾完,走进办公室问:“小白,你找我?”

小白从里间屋出来说:

“您瞧,越忙越来事,学校保卫处的电话,说是院里有一名学生偷自行车,让人送到了保卫处,他们叫咱们院里去人解决问题。您先盯一会儿,我过去看看就来。”

这会儿院里没有其他办公人员,小白又要忙着打印材料。唐石卿便拦住他说:“你别动,打印材料要紧,我过去看看。”

保卫处离文学院挺远,唐石卿在路上想,这几年学生素质是一届不如一届,过去说大学生分成“麻派”“托派”“舞派”什么的,现在可好,都清一色成了混派。考上这所二本学校的,成绩都不会太高,学生中没有几个认真读书的,大多是混文凭、混日子而已。在路上他想到了自己的儿子明轩,将来要是考上他们这样的学校,真还不如不上的好,上了四年,这也叫大学,毕业了连个工作也不好找。

到了保卫处,在楼道里就听见里面的吵吵声:

“告诉你,就凭你这态度,给你送分局去。”

唐石卿推开门一看,只见里面两个小伙子坐在办公桌上正训着一个学生,仔细一看,这学生他还认识,是大四的学生杨国栋,如果换了别人他会好好吓唬吓唬两句,然后回来交给辅导员去处理,可是对这个学生他实在于心不忍。

杨国栋是文学院很出名的学生,一个原因他是特困生,从安徽山区考来的,家里穷得连饭都吃不饱,靠助学金维持生活,小伙子放假经常不回家,在城里打工节省点路费,平时上学经常是一天就吃一顿最便宜的菜,剩下的就是用酱油泡点米饭对付。另一个原因是他今年年初考上了院里的研究生,小伙子穷归穷,可是学习却很刻苦用功,在学校的学生论文比赛中拿过一等奖,平时找他辅导过一些专业上的问题,今年考的就是他们教研室,导师暂定为夏仲凯副教授。

杨国栋见了他很不自在,叫了句唐老师就低下头,站在一边不说话了。

唐石卿自我介绍了几句,问那两个保卫处的年轻干部:

“怎么回事?有什么情况跟我说说,我们回去好好教育他。”

保卫处的小伙子见是文学院的领导来了,语气变得和缓:

“噢,是唐院长,是这么回事,这个学生偷了自行车,是外语学院大三的,人家把他抓住了送到我们这来。车子挺破,值不了几个钱,可这个学生态度不好,犯了错还强词夺理,拒不认账。不承认偷车,说是骑错了。”

唐石卿掉过头问坐在一边的杨国栋:

“你到底偷没偷人家的车?没偷,人家怎么会抓你哪?”

杨国栋红着脸争辩说:

“我哪知道是他们的车?上个星期日我在校门口逛书店,出来一看自行车没了,找了半天没找着,正好看见那放着一辆,和我的那辆破车差不多,也没锁车,我以为是别人骑错了,就把这辆车骑回来了。我哪知道那是外院同学的,他们非说我偷他们的车,连拉带拽就把我送这来了。”

“那还是的,”唐石卿说:

“你丢了车把别人的车骑走,人家并没有骑你的车,这和偷别人的车还不是一样?你也别争辩,赶快和这两位同志承认错误,回去我再好好教育你。”

杨国栋很不情愿地道了歉,唐石卿和保卫处的小伙子又客气了几句,这才带着他一块出了门。

出来的道上,唐石卿有点纳闷,杨国栋是院里有名的特困生,平时穷得连菜都吃不起,哪来的钱买自行车?他推着车问:

“你成天待在学校,又挺困难,买自行车干什么?”

杨国栋低着头说:

“那车不是买的,是去年上一届毕业的老乡留给我的。我现在双休日在外边给别人当‘家教’,路太远,得骑车去。”

唐石卿严肃地说:

“不管你算不算偷,把人家的车骑走了也是不对的,你不能因为别人偷了你的车,你就骑走别人的车。你跟保卫处的人争吵,人家当然不能放你。行了,车丢了你认倒霉吧,这件事咱就到此结束,我也不说你什么了。你现在考上了研究生,不同于一般学生,虽然还没开课,可是要注意点形象,这种事要是传出去,对你影响多不好。”

又说:“我不反对学生打工,可是要分清主次。等下学期开了学,你就有了助学金,吃用问题都不大,还是把精力多放在学业上。”

杨国栋不住地点头,俩人说着就到了院门口。

回到办公室,小白已经打完了材料,正坐在那看报纸,见到他问:

“怎么样?唐院,谁偷的车?”

唐石卿轻描淡写地说道:

“小题大做,是大四甲班的杨国栋,骑错了人家的车,闹了场误会,我去说了两句,解释清楚,没事了。”

小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

“对了,您爱人来了两次电话,说是别忘了今天晚上的事,她已经坐车先去了,叫你也赶快去。”

唐石卿这才想起手机没电了,今天晚上周一同要请客,看了看表,已经5点半多了,就问:

“你知道‘食唯鲜’在民主道的哪个口?”

小白听罢,故作惊讶道:

“行呀唐院,台面越来越大了,‘食唯鲜’你都敢去,那种地方贵死人,人均没个大几百的可别想出来?”

唐石卿说:

“反正又不是我做东,有个同学请客,暴发户,土财主。你快说在哪吧?一会儿去晚了不合适。”

小白告诉他在民主道和正义路交岔口。唐石卿嘱咐他别忘了把材料给陆处长送去,然后风风火火地骑着电动车走了。

“食唯鲜”是省城最著名的一家饭店,看门口那豪华的装饰,一般人就不敢往里进。院子里放满了各种小汽车,最次也是四个圈的“奥迪”。这两年唐石卿也经历过不少各种场合,大多是参加会议或朋友聚会,但是到这样豪华的大饭店还是第一次,他发现,进出这里的人,男的大多是西装革履一身名牌,女的都是涂脂抹粉珠光宝气,自己的一身打扮和这里显然有些格格不入。

走到门口,却发现没有存车处,左右观望不知道电动车该放在什么地方。问了问门口的引车员,人家告诉他饭店只有停放汽车的车位,自行车、电动车附近随便找地方停就行,车丢了饭店概不负责。唐石卿想发火争辩两句,忍了忍终于没发作。到这样豪华的饭店用餐,极少有骑车的,除了开车,就是坐车,像他这样骑着一辆破电动车,绝无仅有。

他在附近找了个地方,又怕丢车丢电池,把电池拿下来拎进去?又觉得不好意思。无奈之下,只得找了一家报刊亭,给了人家五块钱,算是存好了车。

匆匆来到饭店门口,两个服装笔挺的保安用一种不屑的眼光上下打量着他,很不情愿地给他打开大门。

进到大厅,唐石卿发现周一同两口子和舒雅婷坐在沙发上正等着他。

周一同站起身迎过来:

“你可真是官大架子大,让我们等了你快一刻钟了。”

唐石卿连连说:

“实在抱歉,实在抱歉,本来说下午没事可以早点出来,谁想到临时有点事走不开,这不是紧赶慢赶还晚了。”

几个人一起往里走,两家都挺熟,也用不着客气,随服务员进了一间单间。四个人坐定,唐石卿说:

“一同,不年不节的没什么事你怎么想起来坐坐了,你这摆的不是鸿门宴吧?”

舒雅婷瞥了他一眼说:

“瞧你说的,人家周一同现在是身价过亿的大老板,能找你有什么事。”

周一同笑着说:

“什么大老板,做点小生意而已,我不是和你说了吗?今天主要是请雅婷,你作陪,好长时间没见,我主要是想她了。不过今天还真有点小事,咱们之间,我也不用跟你绕弯子,你们那现在是不是要评职称了?”

唐石卿用手指着他说:

“我说怎么样?准有事吧?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你小子没事能想起我来?我们学校评职称跟你有什么关系?怎么着,想改邪归正,混个职称到外面蒙事去?”

周一同笑道:

“别逗了,我早就看透了,费那个劲干吗!你们那教授的待遇还不如我们公司的一个小职员,就是倒贴我俩钱也不换呀!咱说正事,你们院是不是有个叫高建国的,比咱低几届?”

“对呀,没错,是有个高建国,怎么,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人我是不认识,可我和他老丈人关系不错,生意上常有来往,人家知道我是咱学校毕业的,跟我提起这事,我明白那意思,是想让我找熟人垫个话,关照关照,受人之托,看在老同学的面子上,你无论如何得想想办法放他一马。”

唐石卿听说这事,面露难色说:

“按说高建国论年头也够条件了,可是这个人玩世不恭、不务正业,院里的反映不太好,他本科毕业,这些年年轻教师都读研读博继续深造,全院的年轻教师差不多都参加了,就他一个人不去,业务上不求上进,就知道在外面赚钱,你说这样的人评了副高,别人会怎么看?”

周一同一板正经地说:

“不是我说你,老弟,你真是在学校待愚了,现在谁不是二职业三职业地兼着干,你们除了在学校教书,不也在外边兼课给出版社编书吗?说来说去,还不都是为了糊口,你也别假清高,现在就是这么个社会,你管得了吗?人家高建国院里的课不是没给你们耽误吗?业余时间你管人家干什么?别人爱怎么看怎么看,还管这么多。”

“高建国一直活得挺潇洒,平时自由自在,从不拿学校的事当回事,开豪车、住别墅,牛气得很,怎么现在也想起来评职称了?”

“这话说的,人家为什么不能评?毕竟在学校混饭吃,都是教师,都有资格参加,又不是从谁的个人口袋里掏钱,都是国家的钱。再者说,不还有个名分问题吗?在学校这么多年,好歹也得修成正果,混个副教授吧!”

唐石卿想到自己兢兢业业地工作,最后要和这种人平起平坐,混为一谈,不情愿道:

“行呀!他当然有资格报了,这事又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还有评委会呢。就怕他光有课时没有科研成果,院里初评这一关都过不去。”

“这你就官僚了吧,不了解情况。我告诉你,人家高建国虽然没什么论文,可是有一本书马上要出版,据说和出版社签好了合同,很快就要印出来了。”

“他也能出书?我还真看不透。”唐石卿有些不屑地问:

“哪方面的?不会是从网上扒的,东拼西凑的吧。我们可有专人查这方面内容,他应该知道的。”

“你别瞧不起人,人家为什么就不能出书,听说是一本教材,正式出版社出的。现在是什么社会?商品社会,有钱就行,不是说吹,我只要出钱,立马有人给我写本自传,你信不信?”

“这个我信,现在欺世盗名的骗子到处都是,花钱雇个‘枪手’还不容易,不过现在人们也都看透了,花钱买名已经不时髦了。你刚才说的事,只要他符合申报条件,院里也有名额,我这里自然不会拦着。”

周一同将脸扭向舒雅婷:

“你瞧,几天不见,学会了打官腔了不是?什么叫你不拦着,人家够条件你凭什么要拦着?我是说,你得给想想办法,跟别的评委做做工作,把他的情况好好介绍介绍,多美言两句。你好歹是院长,这点小事他们会不给你面子?”

唐石卿很勉强地说:

“尽力而为,尽力而为吧。”

周一同不依不饶道:

“别尽力而为,应该说全力以赴。跟你明说了吧,我们公司的生意很大程度上指望着那老爷子,你把这事办成了,就等于帮了我的大忙。”

唐石卿开玩笑说:

“你闷头发大财,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你们生意上有交往,和我有什么关系?你赚了钱也没我的分。”

“给你你敢要吗?我刚才和雅婷说了,今年孩子上学,无论上哪个学校,花多少钱赞助费,全算我的,谁让我是你哥,是孩子大爷呢。真的,我,你还不了解,什么时候玩过虚的。”

周一同的爱人也在一边认真地说:

“真的,真的,别的他帮不了,做点小生意,钱上还没问题。尤其是和你们两口子,这么铁的关系,他一定会尽全力的。”

唐石卿拱手道:

“心领心领了,真到了我有揭不开锅的那一天,一定叨扰周总。”

四个人一边打着哈哈一边吃饭,喝了点酒,唐石卿掏出盒“玉溪”,是他在道上特意买的,没想到周一同扔过来一盒“黄鹤楼1916”,“抽这个,抽这个。”他没推辞,接过来点上,果然味道不一样,心里想,这小子档次是越来越高了,多贵的烟他也敢抽,这种烟他听说过,一条起码在一千块钱以上。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周一同吸着烟问:

“你怎么样,今年的职称评定有戏没戏?”

“我年头倒是够了,就是东西弱点,这不是有一本书稿压在了出版社,没钱出呀?怎么着,你是想给我点赞助?”

“多少钱?”周一同认真地问。

“四五万吧。”

“出一本破书得四五万,也太黑了点。你说你们出那书有什么用?谁买呀?有时我真替你们着急,研究来研究去,一点价值也没有。就说红学吧,非研究人家林黛玉得过什么病,这不是没事干了吗?你算是误入歧途、无药可救了,这种岁数想改行都来不及了。怎么着,不行,出书的钱我给拿?只当我少卖两平米房子。”

“算了,算了,你赚的都是人民血汗的昧心钱,我用着害怕,心里不踏实。还是你留着一点点自己造吧!”

周一同笑着对舒雅婷说:

“你看,雅婷,不是我不帮他吧,他总跟我玩清高,反正也是公司的钱,我只要能下账咱就办。”

“得了吧,你敢给我还不敢要呀,哪天出了事,我还得跟着陪绑。”

舒雅婷看了一眼唐石卿,对周一同两口子说:

“他这人就是打肿了脸充胖子,在学校都待傻了。”

周一同想了想说:

“你这人身上的臭毛病我了解,不食嗟来之食。我还就看中你这一点,耿直、纯厚!这样吧,你帮我们公司写篇报告文学,也算是给我们树碑立传,回头我让秘书和你联系,把材料提供给你,你给我们弄篇东西,我花俩钱自己印刷或是找地方发表,顺便把你的书带出来,咱把话说清楚,稿费是一分钱没有,你的报酬就是出本书,我不赔你不赚,互不相欠,这样心安理得了吧。”

舒雅婷见他还笑着摇头,就说:

“行,行,你别犹豫了,这种机会除了一同这样的老同学,人家谁会替你想。”

周一同的酒喝了不少,跟舒雅婷说:

“就凭石卿的脑子、才干、为人,干点什么不好,非窝在学校里,屈才喽。这么多年我发现一个规律,在学校学习好的人到了社会上不一定耍得开,相反,那些平时踢球打蛋的也许倒能干出番事业。什么时候,安分守己的老实人都发不了财。”

舒雅婷大有同感,点头称是,两人说得挺热乎。

吃完了饭,说完了事,唐石卿见周一同的手机不时地响,就站起身告辞。周一同看样子还真有事,跟他也不客气,两家人说说笑笑地分手了。

唐石卿夫妻俩从外边回来,在学校的湖边正碰上孙家桢甩着手在那遛弯,他停下车,上前打着招呼,“孙先生,遛遛呀?”

孙家桢见了他,站住脚忙说:

“石卿,从外边刚回来?正好我要找你说点事呢。怎么着,要是没什么事,上我那坐坐?小舒,叨扰了,你们夫妻小别片刻,不介意吧。”

孙家桢当年教过他们,先是老师,后是同事,熟悉得很。舒雅婷见了忙从电动车后座上下来,不停地点头寒暄:“孙老师,瞧您说的,你们聊,你们聊,我先走一步,家里还有孩子,失陪了,失陪了。”

唐石卿把电动车让妻子先骑回家,望着舒雅婷离去的身影,对老孙说:

“不去家里了吧?外面凉快,陪您在湖边活动活动,消消食,咱们边走边说,一样的。”

“那好,那好。”孙家桢答应着,和唐石卿在湖边散步。

说到院里要评职称的事,孙家桢很气愤:

“我和你说件事,真把我气坏了,今天下午,夏仲凯突然到我家,跟我表白了半天,他说他今年已经五十八九了,这次评职称也许是最后一次机会了,实际上评正高对他也就是个名分,在学校干了一辈子最后连个教授都不是,和亲朋好友没法交待。我说理解理解,可评教授看的不是年龄,是水平、实力,评委会也不是慈善机构,水平够了自然不成问题。老夏说您高抬贵手,大人不记小人过,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请多原谅。你听听,好像他评不上教授是我的过错,是我从中做了什么手脚,这是哪对哪呀!他背后败坏我的那些话我都清楚。评委一人一票,我哪有左右别人的能力,况且,我是背后给人使手段的人吗?他这是小看我、污辱我。咱大人大量,不和他计较。我说这你就多想了,职称看的就是能力水平,学校里从副教授岗位上退休的人有的是,情况我知道了,凡事都作两手准备吧。说着说着,你猜怎么样,绝对想不到,老夏突然给我跪下了,说是要不答应他就不起来。”

唐石卿心里一惊,脱口而出:

“夏老师能做出这种事?不可思议!”

孙家桢认真道:

“想不到吧?当时气得我就拍了桌子,我说,老夏你这是干什么?评职称凭的是学问本事,你怎么弄这一套,还有没有点廉耻?石卿,你听听,这还像话吗?老夏这人也太无耻了,还有没有点知识分子的人格和自尊?就凭他这种表现,在高等院校当教授不是给教师丢脸吗?不管他以前学问怎么样,人品上我可是从没有说过他一个不字,这回我算是彻底看扁了他了,为了职称,脸都不要了,卑躬屈膝到这种地步,还算个人吗?你是主管教学的副院长,必须为组织把好关,让这种人混进教授队伍,我们干脆都辞职别干了。”

唐石卿听了也觉得出乎意料,夏老师这是怎么了,整个变了个人,不由得苦笑着:

“您也别生气,夏老师也是一时急得犯糊涂。真是的,大不了不评就是了,何苦这么想不开。这件事您也千万别跟别人讲,影响不好。夏老师这一年精神状态一直不太好,像是受了刺激,别为了职称的事再坐下什么病。您多理解,多理解。自从去年评审没通过,他的情绪就一直很低落,像变了个人,神神叨叨的,见了人就低着头,像做什么亏心事,一句话也不说,人也萎靡不振,瘦得没法看了。这块心病把他折磨得够呛,有点失态的举动情有可原。”他苦口婆心地劝着老孙,接下来说:

“我也正有件事要找您,昨天汪院长说,科研处的陆处长说是这两天要找您,有关申请博士生导师的事。陆处长也挺关心院里评职称的事,说是校长答应了今年正高的指标学校可以想想办法调剂。夏老师为职称的事这两年找上面反映过多次,闹得满城风雨,学校领导的压力很大,让咱们院里顾全大局,尽量做好工作,以和谐稳定为重,不能再出乱子。学校今年有意给咱们调剂名额,夏老师和林老师都有希望解决,水平都不错,硬件都没问题,尤其是林老师,毕竟年轻几岁,夏老师明后年就该退了,腾下来指标,对院里其他老师也有好处。孙先生,您德高望众,说话有分量,成全了这件事,功德无量,从领导到群众谁不念您的好。况且既然上面开了口子,咱们院里何乐而不为呢?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说完,他做出要走的样子,“孙先生,您考虑考虑,于公于私,这都是件大好事。咱们改日再聊,家里孩子还在等着,我先走了。”

孙家桢见他这么说,觉得有些意外,增加名额,如此一来,自己老婆的职称也能顺理成章地一并解决,真像唐石卿说的是件大好事。沉吟片刻,还有些不放心,随口说道:

“老汪说的话有准吗?这可不是儿戏,到时候兑现不了,还不得闹出人命?”

唐石卿信誓旦旦地说:“我昨天晚上找他汇报工作,陆处长刚从他们家离开,是陆处长亲口说的,您也知道,他是校长的红人,从教委出来的,他的话当然代表校长,对他们来说,从别的院系调个指标也不是难事。况且,他这两天为申报博导的事会找您亲自谈,到时候您当面问一句不就清楚了。”

“那好,那好。石卿,你先忙你的,咱们改日再说话。改日……”

唐石卿脱身而去。回家的路上他的心里感觉很沉重,夏仲凯评了四年正教授都没有通过,谁都清楚是孙家桢从中作梗的缘故。老夏是从外省引进的教古汉语的老教师,脾气古怪,迂腐倔强,在院里和孙家桢这些土生土长的老师不对付,有时爱说三道四,发发牢骚,曾经公然挑战过老孙的权威,有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让孙家桢下不来台。前几年文学院教师推荐院长人选,他参与组织一部分教师向学校反映院里的帮派问题,极力反对老孙当选。为这事,孙家桢一直耿耿于怀,平时俩人井水不犯河水,老孙无职无权,也奈何不得老夏,可他是学校和学院的双料高评委,正好在职称问题上拿老夏开刀,四处活动,处处刁难,况且自己的老婆林老师也要申报正高职称,他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

夏仲凯不擅交际,性子倔,认死理,只会一门心思做死学问,虽然没什么专著,可毕竟在全国一流的杂志《中华汉语》上发表过几篇论文,这种水平在他们学校评上正高应该没有问题。问题是与孙家桢结下了难以化解的矛盾,两人势不两立,水火不容,明里暗里处处较劲,况且老孙的爱人林老师也申请正高,去年两个人在院里初评时都通过了,论水平老夏还明显占上峰,可是院里只有一个正教授的名额,到学校高评委讨论时,孙家桢专门对老夏的文章展开了批判,逐条逐条地分析,横挑鼻子竖挑眼,扒的老夏一钱不值。学校的文科高评委都是老孙的熟人和朋友,见老孙如此认真,知道他是极力反对,毫不通融,投票时也就有所顾忌,差一票没有通过。夏仲凯没评上教授,林老师自然也就没评上,没评老夏而评林老师,传出去就不好听,评委是干什么的?林老师是第一年报教授,没评上也很正常。可老夏报了四年,院里也通过了,却在最后一关给刷下来了。老夏气不过,就找科研处,找校领导,甚至找到省教委告状,闹到最后也没办法解决。评职称不像任命干部,上面领导一两个人说了就算,程序上走个过场就完事,职称评定有专家评委会,那都是些学术权威,学校既然聘人家当评委,就得尊重人家评议的结果。夏仲凯窝了一肚子火,还不敢大闹特闹,闹得出了格,得罪了人,明年评委还是这几个人,你的小命还在人家手里攥着,到时再整你一把也没法。所以老夏反映了几次,见没有什么结果,也就忍气吞声自认倒霉了。老夏心里有气,还不敢大发作,郁结在胸,人也变得越加古怪了。

夏仲凯是院里唯一一个学术上出人头地而至今仍是个副教授的老教师,他80年代既是国内某学术权威的高足,三年研究生毕业后来到学校任教。如今老一辈的学者只有给人写序题跋整理旧作的精力了,新一代的教师还在吸收营养,埋头苦读。只有他们这批年富力强的教师还在勤奋耕耘,他的学识水平,当之无愧地被公认为是这门专业的学术带头人,可副教授和正教授不同,正教授像酒,越老味道越醇,即使跑了味,至少还可以拿那招牌吓人,作为炫耀的资本;而副教授像姑娘,越老越不值钱,过了一定年龄就有待字闺中嫁不出去的危险。夏仲凯的师兄师弟师姐师妹,不论是为了照顾教龄,还是确属学术上有所建树,这几年在别的院校差不多都上了正高,只有他还在独来独往,原地踏步。为了评这个教授,老夏真可谓穷经皓首,急得头发都白了,可是因为得罪了孙家桢,职称年年通不过。

孙家桢去年不同意老夏评教授的主要理由有一条,就是他没有专著,教授没有出过书,你让那些出了书的老师们心里怎么服气,你的学术成果总不能就是几篇论文吧?所以今年老夏也把过去的论文收到一起,从家里拿出数万积蓄,准备把书出了,书的名字起的挺大,叫《古汉语修辞研究》。

院里评职称的材料收得差不多了,每个人都送来厚厚的一大摞,有报屁股的豆腐块,有内部刊物上发表的千字文,还有为书商编写的畅销小册子,乱七八糟,什么东西都有,当然,真正的学术著作和理论文章也占有一定的比例。如果真按条文死抠,那职称还就没法评了。全国有多少家和他们专业有关的杂志、出版社?一年能发表多少正经的有质量的学术文章?每年这个系列又有多少人参加评职称?如此一算,国家并没有给这些搞研究的人提供足够的阵地和平台,你怎么能要求人人都够条件呢?上面规定的条文是一回事,下面具体怎么经办是另一回事,唐石卿对办公人员小白交待过,凡是院里老师报上来的东西,只要够了条件,从宽不从严,尽可能地往学校上报。

高建国的材料早早交到了院里,一本出版社出的教材和几篇单独发表的小文章,别管水平如何,东西是白纸黑字印在那,这些文字,从数量上讲,申报副教授职称也够条件了。

林老师的专著也摆在那,洋洋洒洒40多万字,厚厚的一大本,虽然有人指控里面有一些内容是盗用别人的研究成果,可是既然目前法院还没有做出任何结论,只能当作人家独立完成的专著。至于争议,林老师在材料里一句也没提,倒是附上了不少专家的鉴定意见和朋友写的评介文章。因为这本书,她还有幸被邀请到国外参加了一次学术会议,成了省内研究这方面为数不多的专家。

只有夏仲凯报来的还是去年那6篇论文,他的书还没有拿来,夏老师的老伴来电话说他正在外省一个小县城的印刷厂等着装订,三两天就会带着样书回来。

唐石卿让小白把材料和表格整理好,准备定个时间让参评的教师述职。

小白说:“汪院长打过电话,说今年申报正高的教师就不用述职了。他让您回个电话。”

唐石卿也早想过这事,老夏评了四年,林老师评了一年,年年坐在那像被告似的述职,彼此都挺尴尬。可是要免掉这个程序,会不会有人挑毛病?尤其是老孙,恨不能找你点什么毛病。为了以防万一,他给汪用光打了电话。

老汪在电话里说:

“老夏还没回来,说是去外地催印他的书呢,不能光等他一个人,林老师最近处境也不好,让人告了,官司压法院,灰头土脸的,你让他们当着这么多人怎么讲?再说,评了几次,回回述职,都是那些东西,也没有什么新鲜内容,还是让他们少遭一回罪吧!”

唐石卿担忧地问:

“此例一开,就怕别人会有看法,您最好和院里别的评委打个招呼,免得有人说三道四。”

汪用光笑了:

“告诉你吧,这个主意还是老孙想出来的。我们俩谈过,他征求我的意见,说这回评正高的述职院里这一关是不是可以免了?情况大伙都了解,看看材料就可以了。我明白他的心理,现在林老师被那几个人闹得挺被动,他正活动着找人私下调解,把事情压下来。真要让林老师坐在那述职,有些话不好讲,也说不清楚,再说老夏也不在。我又把学校领导的意思和他仔细讲了,他说科研处陆处长也找过他,谈得不错。老孙的态度明显好转,表示积极配合院里的工作,至少不会再去活动别的评委抵制老夏。石卿,我觉得这回上面领导既然开了口,咱们的工作就好做多了,也许真能达到大伙的满意。”

唐石卿听罢,心中暗笑,孙家桢硬顶了半天,最后还不是得买人家陆道伦的账,正高的指标、“博导”的名额都在人家领导手里攥着,你老孙不低头行吗?

评职称准备的时间长,真正评的时候也就是一半天的时间。院里作为初评,这一次很平静,几个评委都接到了口风,老孙也自顾不暇,忙着消除林老师涉嫌抄袭的负面影响,对夏仲凯也不再纠缠不放。院里评委会投票时,人们比较关注的夏仲凯、林老师,还有高建国都超过三分之二票顺利通过了,夏仲凯差一票,林老师差两票,高建国全票通过。这种结果皆大欢喜,唐石卿喘了口大气,总算院里初评这一关过去了。到了学校,几个人通过不通过和他没有关系。

院里的事刚告一段落,家里又出了点麻烦。这次毕业模拟考试,儿子的成绩直线下滑,7门功课只考了500分出头。唐石卿到学校开家长会,老师讲,550分以上的上重点高中才有希望,550分以下的只好分流到普通高中。现在离中考还有一个多月时间,让家长提前做好思想准备。

唐石卿接到分数单,心里的火顶到了脑门上,儿子小学升初中时就是不够上重点的分数,他花了钱托了关系才办到这所重点中学,没想到孩子这么不争气,考出这种成绩。现在这个社会,到处充满了竞争,考不上重点高中,上一所理想大学的希望就很渺茫,没有个“一本”或重点大学的文凭,将来在社会上还怎么混?尤其是他和舒雅婷都是教师,一个在大学,一个在中学教书,连自己的孩子都培养不好,这脸面往哪放?可儿子不管这些,一心迷上了要当警察,说将来非要考警察学校不可。

唐石卿顶着一脑门子官司进了家,压住火气对孩子说:

“这回考得不理想,我也不说你什么,咱俩好好谈谈,把后面这一个月的时间计划好,只要你认真复习,学习得法,还有机会赶上。”

孩子低着头,任凭他怎么说也没反应,最后迸出了一句话:

“干吗非要上重点高中呢?我就是天天不睡觉也不一定能考上。”

唐石卿一听火就不打一处来:

“今年考不上明年再考,实在不行,花钱借读也得上重点高中,分流到那些收底学校,和那些坏孩子混在一块,早晚你就废了,你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好好准备,冲刺重点高中,将来考个好点的大学,别打别的主意,这一个月静下心来好好复习。”

孩子嘟囔道:

“上了大学又怎么样,你和我妈倒是上了大学,现在照样还不就是个穷教师,我们有的同学,他爸爸倒是没什么文化,可人家都成了大款,开着豪车,住着别墅,放假就到国外去旅游,你们不还在学校当老师,挣那点死工资吗?”

唐石卿气得目瞪口呆,孩子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这个社会发展变化得太快,想想他们上学的时候,大学老师在人们心目中是多么神圣的职业,而今却变成了这种样子,他冲孩子喊着:

“你别跟人家比!我们虽然不富裕,可我们有知识有文化,也不羡慕那些大款,你以为有钱就能代表一切?有钱就会幸福?不好好读书将来你连自己都养不活。”

为孩子的学习他伤透了脑筋,费尽了口舌,现在他突然发现自己的话不仅无的放矢,而且软弱无力。

“我知道,有钱不能代表一切,有钱不一定幸福。可是没钱肯定会不幸福。”

孩子的话气得唐石卿僵在那不知如何回答,身不由己,做了个要打人的假动作。

舒雅婷赶忙过来说了孩子几句,拉到另一间屋关上门。每当在管教孩子的关键时刻,她总能毫不费事地叫你前功尽弃,两个人没少为管教孩子拌嘴。

唐石卿无可奈何地愣在那,想起了他几天前在报纸上看过的一幅漫画:一个小孩在卖货时低头看着一本书,他身后的父亲举着一棵木棍,做出要打他的样子,画面的文字是:“你再不好好做买卖,长大了让你当老师去!”如今教师的社会地位在有些人的心里还不如一个小商贩,如此世风,怎么能叫孩子好好学习呢?儿子说的不假,他唐石卿从中小学到大学、研究生,上了近20年的学,如今也成了大学的副教授、副院长,可既没在书中看见“颜如玉”,也没挣出“黄金屋”,每月就挣那点死工资,还不够像周一同他们那样的经理老板们在外面吃两顿饭的。点灯费蜡,搜肠刮肚地写本书,不仅换不来分文稿费,还得搭上家里的积蓄,真是何苦来呢!孩子的话让他产生了疑问,我们苦苦追求的东西,到底有多大价值?

跟孩子生了一肚子气,唐石卿也无心干别的,看着本闲书早早睡了。夜里12点多,他突然被一阵电话铃惊醒,这个时候来电话非常叫人恼火,舒雅婷嘟囔着翻过身,“这是谁呀,大半夜的,真讨厌,还让不让人睡觉。”

唐石卿迷迷糊糊连忙打开床头的手机,电话是院办公室小白打来的。

小白在电话那边急切地说:

“唐院,对不住,事情紧急。刚才夏老师的女儿打来电话,说一个小时以前,夏老师突发心脏病去世了,我现在穿好衣服马上就到夏老师家里去,您看院里的领导谁去一趟合适?”

唐石卿听罢,头“嗡”地一下大了,连忙说:

“别人夜里就先别通知了,我跟你一块过去看看。”

他赶忙穿上衣服,和舒雅婷说了一声,就匆匆赶到老夏的家。只见夏仲凯躺在床上屈卷着身子,双眼紧闭,很痛苦的样子。老夏的老伴由两个亲戚照顾着,待在另一间屋,他们的独生女儿和一个小伙子守在老夏身边。

唐石卿教过老夏的女儿,这孩子不仅学习用功,知书达理,典型的大家闺秀,而且长得十分漂亮,明眸皓齿,肤白如玉,尤其是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形如弯月,见了人就面带微笑,相当的客气礼貌,庄重大气,沉静温婉,是北院的教师村家属区人见人爱的好姑娘。只可惜人过于老实本分,家教又严,谈恋爱高不成低不就,成了让老夏两口操心的老大难问题。

姑娘心情沉重地他说:

“唐老师,下午我爸爸打电话让我叫小陆过来一起吃饭。”她用头示意了一下身旁的小伙子,

“这是他第一次到我们家来,我爸爸今天挺高兴,破例喝了几杯酒,他平时很少喝,今天喝得不少,话也比以前多,过去他一直反对我们交朋友,这次高兴,算是认可了我们的关系,让我主动约上小陆到家里吃顿饭。到了夜里,我回来得晚一点,看见我爸屋里的灯灭着,他平时有晚睡的习惯,我以为他喝了点酒,早睡了一会儿,也没介意,我爸常年一个人睡在小屋,他的卧室兼书房。11点左右的时候,我突然听见对门屋里有什么东西掉地下的声音,进去一看,发现床头的台灯掉到了地下,爸爸伸着一只手不动了,他很可能是要开灯去拿药,也许是心脏病发作了。”

那个叫小陆的小伙子说:

“我过来的时候,伯父的身体还热着,可心跳和呼吸没有了,120的大夫赶过来,说是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我赶忙叫她找人把衣服穿上。”

唐石卿安慰着:

“夏老师平时光知道搞自己的学问,也不注意身体,这么大年纪了,前几天还跑到外地印刷厂催他的书,真是一门心思都放在搞学问上了。对了,你父亲在晚饭时没和你们说过什么,他的职称听说批下来了。”

老夏的女儿抹着眼泪说:

“这件事学校虽然还没有对外公布,可是一开完评委会他就知道了,是他爸爸打电话通知的。”她指了指一旁的小陆。

“他爸,就是咱学校科研处的陆道伦陆处长。这两年我爸被职称的事折腾得筋疲力尽,日思夜想就想着能评上教授。我们平时都不敢问,他也极力回避这个话题。吃饭的时候爸爸随意提了一句,我们清楚他是为了这件事心里高兴,这是他多年来的一块心病。现在问题解决了,他没有什么可操心的了,所以破例叫我们来家里吃饭,还多喝了点酒,谁想到夜里就犯了病,走得这么快……”

唐石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为了那一张纸,夏老师付出的代价太多了,他不能理解,这个时候了,还有人把这种不值钱的名分看得这么重。他细心留意了一下,屋里窗户对面的地上码着一垛半人多高的一包包图书,那是夏老师前几天从外地拉回来的自费出版的专著,一个年近花甲的老教师,毕生的心血完成的这本《古汉语修辞研究》,除了评职称申报材料和送给各级评委的几十本以外,其余的都堆在自己不大的家中。

说话间小白也到了,两个人长嘘短叹了半天,都为夏老师的突然辞世感到惋惜。为了评上教授,夏老师这几年穷经皓首,一心弄他的文章和书稿,时间精力金钱在所不惜,光为了出书,他就花了好几万,没想到墨香未尽,最后竟落得这么个结局,连教授的聘任证书都没来得及看到,就撒手人寰了。

夏老师的女儿眉清目秀,文文静静,和善贤淑,举止优雅,旁边的小陆却又黑又胖,粗粗拉拉,似街上的贩夫走卒,两个人如兰花野藤,极不般配,夏老师也许为了自己的职称,竟认可了一个小官僚的儿子做自己的女婿,他生前能接受女儿的这种选择,不知心里承受多大的委屈!

夏仲凯的丧事办得很简单,家属没有提出什么要求,只希望在报纸上登一段讣告,唐石卿让小白起草了一个,特意嘱咐一定要注明“教授”两个字,夏老师为了这两个字呕心沥血,如他九泉有知,也算是能瞑目了。

夏老师的突然去世,新招的研究生由谁来带就成了问题,唐石卿琢磨,虽然这件事院里还没有来得及研究,但事情是明摆着的,古汉语教研室就他们两个副教授,夏老师一死,带研究生的任务非他莫属。

夏老师的研究生杨国栋这两天也来帮着料理老师的丧事,小伙子跑前跑后十分卖劲,没事就围在唐石卿身后。

通过两天的接触,唐石卿对这个学生越来越有好感,小伙子稳重踏实,思维敏捷,待人接物也十分谦和得体,是一块难得的做学问的材料。

杨国栋也许意识到了将来导师的变化,有机会就和唐石卿搭讪,又像是有什么心事在找机会开口。在送走夏仲凯回来的路上,小伙子突然对他说:

“唐老师,我想和您说点事,我考虑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拿定主意。今天先和您透个信,希望您能理解。”

唐石卿有些诧异,不知道他要说什么。

“什么事?说吧。”

小伙子犹豫了一下说:

“我,我不想读研究生了。”

唐石卿听了心头一惊,忙问:

“好好的怎么不想上了?这事可非同小可,你得慎重考虑。”

杨国栋心事沉重地说:

“我反复想过,还是早一点工作好,报社最近招聘校对和广告编辑,我在那考了第一,虽然是合同制,可人家登的广告说,保底的工资每月不少于4000元,我想了想,不能放过这次机会,研究生只好先放弃了。”

唐石卿脑子很乱,过去他上研究生那会儿,让人羡慕得不得了,现在的学生怎么说不上就不上了。他还没从夏老师的追悼会中缓过神来,又听到这个消息,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本想劝劝他,可是现在又实在找不出合适的话可说,他们这个专业,研究生毕业,就业十分困难,能到中学当个教师就不错了。可是当了老师又能如何?就算读到博士能分到一所高校当教师,熬到退休最多混个教授,夏老师就是例子,自己倒是研究生毕业,现在不也是这个不死不活的样子,“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于是就说:

“不上就不上吧,你家里困难,早点上班挣钱也可以为家里分担点负担,你好自为之,别扔了专业,将来工作一段再考在职的研究生也是一样。”

唐石卿心情沉重地回到家,舒雅婷给他倒了杯水,问:

“夏老师的事料理完了吗?”

他有气无力地点点头。

舒雅婷把水递到眼前说:

“院里的事忙完了,家里的事你也操点心,你最近什么也别干,晚上就一手给孩子弄功课,最近到了最后冲刺的关键阶段,孩子考上了重点高中就能给家里省下几万块钱。实在不行就得找人办借读,这些事都得提前着手和人家打招呼。”

唐石卿有气无力地说:

“算了吧,别难为孩子了,是什么材料就让他干什么,他考不上重点高中,勉强也没用,将来考不上大学,能上警校就让他上警校,咱也别一条道走到黑,我也想开了,什么孩子的前途,咱考虑的主要还是做家长的面子。干什么不是活人,孩子没兴趣,花钱硬逼着他上了重点高中,将来也不一定能考上理想的大学。就算是考上了大学又能怎么样?你还看不出来吗?现在这个社会得有点真本事才有立足之地,在他这个年龄我正在一千里以外接受再教育呢。还是随他去吧,咱也尊重一回孩子自己的选择。”说完转身进了屋,一头躺在床上。

舒雅婷看着他愣了半天,没想到这么两天工夫,唐石卿像是变了个人。

躺在那蒙蒙胧胧还没睡着,就听对门屋里的手机响了,舒雅婷在电话里聊了几句,听口气肯定是个熟人,过了一会儿,就听她在那屋喊:

“喂,石卿,你接一下,周一同的电话。”

唐石卿不耐烦地走过去接过电话,周一同总是那么大的精神头,“喂,老弟,高建国的事人家老爷子表示感谢,他们非要请你,让我给拦下了,人家也没别的表示,送来了一张两万块钱的卡,在我手里。”

唐石卿忙说:

“不要,不要,你把我当什么人了,赶快替我退回去,这么做回头要是传出去,叫我以后怎么在学校做人?现在查的这么严,收人钱物,你是让我犯错误呀。一同,听我的,千万别给我找事。再者说,我也没帮什么忙,高建国本来就够条件,这是他该得的,四十好几的人了轮也该轮到他了,现在的副教授遍地都是,不值钱,他也用不着这么兴奋。”

周一同在电话里迟疑了一下:

“好,好,听你的,卡的事我会处理好,绝不给你添麻烦。其实,对他们来说不过是毛毛雨,表示点心意而已。”他接着说,“不说这个了,现在说你的事,上回咱们说的写稿出书的事,我已经让人准备好材料了,什么时候给你送过去?”

唐石卿无精打采地说:

“算了,算了,一同,你别费心了,稿子我没心情写,也写不好。书的事,出版社愿意出就出,不出就拉倒,我反正不打算花这份冤枉钱。”

“怎么,说好的事你怎么变卦了。钱不用你出,公司这头我都安排好了,把材料整理整理就行,你要是忙,我让雅婷代劳,书的事就这么定了。”

想到夏仲凯的死,想到最近院里评职称的烦心事,唐石卿百感交集,

“一同,说心里话,我谢谢你的好意,别为难就好,这次听你的。其实,书出不出都没意思,当不当教授也没意思。我就觉得,没劲,没劲透了。”

“你这是怎么了?是和谁赌气还是两口子闹别扭呢?”周一同在电话里跟他喊。

唐石卿无精打采地说:

“没有,没有,既不是赌气,也不是闹别扭,就是觉得活得太累,没意思。另外,告诉你一件事,夏仲凯夏老师你知道吗?就是那个教古汉语、戴瓶子底眼镜的老学究。说死就死了,就在前天,教授评下来的当天晚上,消息没公布,证书没看到,熬了一辈子,突然就踹腿了。就这样吧!我已经两天没好好睡觉了,现在就想睡一会儿了。”

说完,他放下了电话,对愣在一边的舒雅婷说:“有什么事也别喊我,我得好好睡一觉,实在太累了。”

然后,唐石卿回到屋里,一头栽在床上,蒙头睡去。

 
张映勤
《江南》 2018年第03期
《江南》2018年第03期文献
驻校作家,干的是啥? 作者:舒晋瑜,苏童,毕飞宇,阿来,方方,东西,张翎,谢冕,陈晓明,吴思敬,孙郁,张清华,王家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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