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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年轻人

更新时间:2009-03-28

雷 雷

我把碗里的面条挑起来,刚塞进嘴里,一抬眼,只见他站在桌子跟前,目光如同一双筷子直直地戳过来,把我挑起来的面条果断地夹住了。我还以为他是等候服务员端面的,只扫了他一眼,继续埋头吃饭。坐在我旁边的马加用胳膊肘推了我一下,他示意我去看站在桌子跟前的年轻人,我扫了一眼:他静静地看着我和马加,目光没有刷在我的脸上,而是在我碗里的面条上贪婪。我放下筷子,在嘴上抹了一把:看啥看?没见过人吃饭,得是?他没有吭声,伸出舌头在嘴唇上舔了舔,依旧用双眼网住我碗里的面条,我这才注意到,小年轻很瘦削,如深秋里还没有收割的一棵玉米秆;他的脸色苍白,饥饿和疲惫饱满地充盈在脸庞的每一处。我问他,得是还没有吃饭?他点了点头。我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他的头发蓬乱,黏稠的太阳光很不均匀地抹在他的脸上,使他脸上的倦怠薄处薄、厚处厚。这是背街小巷中的路边店,两三张饭桌就支在人行道上。我敢说,来这个脏兮兮的小店里吃饭的大多是农民工、拾荒者、流浪汉或者小贩小偷,或者讨到了几块钱的乞丐。都市里的上等人决不会光顾这个小店的。我咽下去最后一口面:得是,没钱?小年轻稍微一迟疑,第二次点了点头。小年轻唤醒了我一种深刻的记忆,一种无法抑制的同情,一种反常的清醒。几年前——确切说,四年前,我不就是现在的他?我比他还要瘦弱一些——不过,我当时的目光里没有乞怜,没有懦弱,全是嫉妒,全是怒火。当我站在慢悠悠地咀嚼着、吞咽着、吃着、喝着的一群男女面前之时,我只有一个念头:把饭桌掀翻,一拳头过去,准确无误地打在那个肥头大耳的男人的眼窝上,或者光鲜靓丽的女人鼻梁上——为什么你们吃海鲜、喝啤酒,我却饿肚子?你们嘲笑我吧,你们蔑视我吧。我不要你们可怜。我非在这个城市里混出人样来不可。羞耻感如同一盆凉水盖头泼下来。我拧身走了。我点上了烟,吸了一口。我将衣服口袋里的零钱掏出来,给马加说,去给这伙计买一碗面。马加从揉皱了的零钞中拿了十三块,进了小店。我说,伙计,坐下,站着干啥呀?小年轻顺从地坐在了我的对面。太阳光中很清晰的悬浮物扑过来,罩住了我们三个人。

马 加

雷哥就是这样的雷哥,他口袋里没有几个钱,还要接济别人。也许,他觉得,这小年轻也是农村人,也是都市里的流浪者;也许,在雷哥看来,我们和这个小年轻不期而遇是缘分吧。不——没有原因。雷哥绝不是为了什么而去做什么的。我跟雷哥两年了,他的脾气我是摸得着的,我问雷哥:你为啥要救我?雷哥躁了:为啥为啥?你说为啥?为啥太阳从东边出来从西边落下去?为啥有人住高楼大厦开宝马车,我们在城里流浪?你再要问我为啥,我就在你嘴上扇。雷哥讨厌势利鬼,他没有功利的想法。

当时,围观的人至少有一百个,老板提着一个小圆凳子,把我从饭店里打到饭店外的街道上,他已打坏了三个小圆凳子,我被他打倒在店门口的人行道上,我已哭不出声,喊不出声。老板依旧抡起板凳恶狠狠地在我的屁股上、脊背上乱打——在他看来,他不是在击打一具活的肉体,不是击打一个端盘子的小伙子,而是在击打一个没有生命体征的物件。他打得酣畅淋漓,紧张愉快。当我被打趴在街道上的时候,行人立刻围上来了,可是,没有一个人制止他的暴虐。面对恶行,人人都畏怯。我能听见,几个女人细声细气地说,不要打娃了,娃就是做错了事,也不能这么打。女人们廉价的同情声,换来的是老板下手更毒——幸亏,他没有朝我头上打,他在我的头上,只要来一凳子,我就会当即毙命。当老板停止击打之后,我侧身一看,一个年轻人站在老板跟前,他的左手紧紧地抓住了老板右手的手腕,老板的凳子举过了头顶,却无法再落下来。在高大肥壮的老板跟前,年轻人显得瘦小单薄,年轻人一句话也不说,说话的是他的眼睛,他的双眼中盛满了愤怒的恶狠狠的光,也许,支撑他的不是瘦弱的身体,而是一种气势,一种能量——他的胆气很正。他用胆气扼住了老板的手腕,老板的手臂好像一口脏兮兮的老痰卡在咽喉,咽不下去,吐不出来。老板的处境不是尴尬而是有了危机。年轻人自始至终没说半句话,他只是用目光盯,死死地盯住老板那张冷酷的脸。年轻人的目光太厉害了,他用犀利的双眼把老板身上的恶盯得散了架,盯得魂飞魄散,——对峙了两三分钟,老板只是吭哧吭哧了两声,他的右手一松,板凳掉在了地上。年轻人这才松开了手腕。老板看也没再看我,拧身走了。围观的几十个人这才围上来用轻飘如烟的言辞夸赞年轻人的胆量和正气。尽管那些廉价的好言好语淋雨似的浇灌着年轻人,年轻人还是一语未言。他扶起我,架着我,一瘸一拐地离开了小饭店。

我挨了打,却结识了他——雷哥——他只大我两岁。几天后,雷哥陪我去饭店结算了两个月的工钱。当老板提出要扣除我打碎的那几个碗碟的赔偿款之后,雷哥只问了一句:难道马加被你白打了?老板不吭声了。雷哥随手掂起一把凳子,他说,来,把你打马加的还过去,碗碟钱我赔了。几个端盘子的小年轻围上来要替老板说话。雷哥从腰间掏出了一把匕首,老远摔过去,扎在了对面的桌子上。几个小年轻一看雷哥那凛然的架势,溜走了。老板一分钱没少,给我开了工钱。

那个小年轻风卷残云般地把一碗扯面下肚了。

“饱了没?”雷哥吐了一口烟,“要不要再来一碗?”

“不,大哥。饱了。”

雷哥已经站起来,推开了凳子,准备走,又回过身来,把衣服口袋里的零钞掏出来,向饭桌上一拍:“拿去,吃饭。”

我说,他不该拿家里打的钱去网吧上网。他两个月前答应我要混出个人样儿来。他没挣到钱,却去上网了,可恨,该死。

我说:“这碎怂娃,还装啥硬汉?”

小年轻大概听出了我言语中的刻薄和善意,他一边向衣服口袋里装钱,一边说:“大哥,你能不能给我留个手机号?”

式中,一般初始反应温度较低,反应速率可忽略不计,积分下限 T0的积分值趋近于 0[25],其中u = E RT,温度积分式 P ( u)的表达式为:

地产公司进行预算管理工作,其主要内容包括两个方面,分别是经营预算和财务预算。其中经营预算是依照房屋开发建设的整个过程进行的预算,又称为房产项目的全过程预算。在项目实施的不同阶段,预算工作的内容也不同,根据时间先后可以分为项目估算、项目概算以及项目预算。除此之外,还可以根据业务管理的内容对预算进行划分,如项目成本预算、排期预算等。账务预算同时包括资产,成本费用,利润预算等。

我们已经走出了几步,我回头看时,只见小年轻还站在饭桌前,不眨眼地看着我们,好像要把他还没有说完的话用双眼贴在我们身上。雷哥和我又返回来了。小年轻竟然流泪了。他说,大哥,我还没告诉你我叫什么。雷哥说,你说,叫个啥?小年轻说,我叫吴力。雷哥一听,咧开嘴笑了:哈哈!无力?这名字不好。小年轻说,不是无力,是吴力。雷哥说,吴力。知道了,你走吧。小年轻说,大哥,你住在哪里?我能去找你吗?雷哥说,你以为我是大款?你以为我住的高档宾馆?我住在城墙根、高架桥下、汽车站和火车站的凳子上,你去哪搭找?滚!小年轻眉头一皱,一脸的兴致即刻阴郁了。他十分茫然地看着我和雷哥。

小年轻说:“不想咋,我若能混出个人样来,一定感谢大哥。”

那天,我和马加哥同样是在一个小面馆里吃的饭。尽管一碗扯面十三块,尽管我口袋里没有几个钱,我还是坚持着,开了两个人的饭钱。马哥说,下一次,咱俩吃饭,你抢着开钱,我就把你的手腕拧断了。如果雷哥知道是你开的饭钱,他非唾我一脸不可。

我真的好想好想去爱你,去保护你!尤其是知道你那颗脆弱的心受过伤害之后,觉得你更应该得到阳光般的温暖。可是我跟女友只是暂时分开,有一天她回来找我时,见我们在一起,她一定会伤心难过!我怎么向她交待?可是我又该怎么去面对你的一片真心?想到这里我的心很痛苦,但我的确不能为你做出任何承诺,只能用朋友的方式来让你依靠!因为我不想让我的女朋友受失恋的心伤!

小年轻说:“我听大哥的。”

雷哥和这个小年轻互留了电话号码。

长沙地区1951—2013年的年平均雷暴日为47.7 d,最多的 74.7 d 出现在 1967 年,最少的 29.5 d出现在1989年。从图1可以看出,该地区的雷暴日年际变化比较大,尤其是在1967、1973年以及1989年左右波动情况比较明显。

雷哥回过头来说:“咋?还想咋?”

吴 力

从暮春到初夏,我再也没有见到过给我买饭吃的那个大哥。我给他打过几次电话,他的话不多,每次都说,要我混出个人样儿来。我不敢给他说我现在的境况——简直像只丧家之犬。能混出人样儿来吗?怎么混?我确实觉得无力。从电话中,我知道,大哥叫雷雷,二十一岁,比我大三岁,关中西府千陇县人。跟着雷哥的那个大哥只大我一岁,刚满十九,合阴县人,他叫马加。在这两个月里,我见过两次马加,从马加口中,我知道雷雷哥和马加哥比我更不幸。

1.2.3 饮食护理:护士应针对每位病人对食物的喜好不同,为病人提供色、香、味俱全的菜谱,增加病人对鱼类、虾类及肉类等食物的摄入,减少病人对生、冷及辛辣类等食物的摄入,增强机体抵抗力,加快病人康复。

雷哥冷笑一声:“谢?拿啥谢?谢个锤子。我看你和我一样,也是农民的种。听我的,混出个人样来,再来见我,不要装怂。你看你刚才那怂样子,叫人小看哩,知道吗?咱就是要饭吃,也要站直腰,不能趴下。”

马哥言语也不多,我问一语,他答一句,使我对他有点捉摸不透。他和我说话时,眼皮垂下来,似乎眼皮十分沉重,他没有更多的力气张开,而那沉重的眼皮下是一双迷惘的目光——比二十九、三十九甚至四十九岁的人的目光更茫然,更捉摸不定。好像他离开饭桌后,不知该向哪里去。他肯定也是没有混出个人样儿来。他的面部流动着和年轻不相符的忧郁——一种熟透了的、好像紫葡萄一样,一掐就破、十分饱满的忧郁。他和雷哥不一样。雷哥的情绪变化太快了,在电话中,我能听出,前两句,他口气软得跟春天的月光一样,而后两句就十分冰冷——我仿佛能看见他善良的双眼后面隐藏的是石头一样的冷漠、冷酷。马哥给我说,在雷哥面前,千万不要说爸爸咋样、妈妈咋样,特别不能提妈妈,一旦提到妈妈,他不是给你一个耳光,就是踢你一脚。我问马哥这是咋回事儿?马哥说,咋回事?我告诉你,你藏在心里,不要说出来。我说,一定。

在雷雷的姐姐三岁、雷雷一岁的时候,雷雷的妈——一个二十三岁的农村女人,就和他家隔壁的一个年过四十岁的男人私奔了。雷雷的父亲从关中西府的千陇县找到广州,找到深圳,找到上海,找到北京。雷雷的父亲在大半个中国找了三年,也没有找见雷雷的妈。当西水市公安局的警察发现雷雷的父亲的时候,他已死在了西水市火车西站的铁轨旁边——警察给雷雷的爷爷和奶奶说,雷雷的父亲是一头撞上飞驰的火车自杀的。雷雷的爷爷一听,当时气得犯了中风,一头栽倒在地上。雷雷和他的姐姐是爷爷和奶奶养大的。初中刚毕业,雷雷就从千陇县的大山里走出来,在省城这个大都市里混。

马哥说,雷哥已有好几年没有回千陇县了。雷哥说他没混出人样儿来,回去无法面对他的爷爷奶奶。马哥说,不是关中西府人爱面子,像雷哥这样的人,自尊心更比其他人强。

马加呢?马加有父亲母亲吗?马哥不给我说,我不敢问。

直到有一天,马哥主动给我说,父亲得肺病死了,是在一家铅锌矿上干了几年之后染上肺病的。母亲为了给父亲讨个公道,在秦岭腹地的那个铅锌矿跑了上百回,也没要回来一分钱,母亲受了大的刺激,精神恍恍惚惚的,一天黎明,走到去县城的路上被一辆小车撞死了,没有找到肇事的司机——说透了,不是找不到,而是县公安局不找——舅舅也不让我们再去找。舅舅给爷爷说,撞死妈妈的是一个副县长。舅舅说,一个副县长撞死一个农民和碾死公路上的一只狗一只猫有什么区别?用舅舅的话说,肇事者找到,马家的大灾难就临头了。

看起来十分温顺的马哥用拳头在饭桌上猛砸一下,两只空碗和两双筷子立时跳起来了。马哥把牙咬得咯咯响:日他妈!我要是能混出个人样来,先弄死他一个副县长再说。马哥沉重的眼皮突然张开了,他那双眯着的眼睛一睁,目光中的怒火仿佛融化了的铁水,流得到处都是。他原来也很男子汉。

雷 雷

没有枕头。把头埋在到沙发里,身体平躺着——沙发虽然窄了点,总算有了一张“床”,比睡在冰冷的水泥地板上强多了。筋骨、肌肉、神经、脏腑,身体上所有的器官都歇息了,都幸福了,这就叫惬意。一旦闭上眼睛,进入了梦乡,什么也不想——空间和时间属于我自己。当县长、市长又能怎么样?如爷爷所说,他们吃得好,吃得香,只是屙的臭。也许,这个时候,县长、市长们正在竭尽思虑、抓头搔耳地想许多许多的事情。真庆幸,今天晚上网吧里的人老早就走了——每天晚上和马加来这里,不是为了上网,这里是我的“家”,是我的宿舍。家在哪里?我不这么想,如果这么想,我就很痛苦,这个大都市不是我的家,生我养我的小山村不是我的家——我无法回到农村去,无法面对爷爷、奶奶。四海为家。哪里都没有家,哪里都有家。有多少个日子,我已经没有这么滋润地平躺着睡一觉了,让身体沉浸在温柔的梦乡里,这才叫舒服。就在这个网吧里,大多时候,我和马加趴在电脑桌子上或者把脑袋耷拉在凳子的靠背上睡觉——这就很满足,毕竟,是在房子里。我给无力——不,他叫吴力——说过,这个大都市是有钱人的天堂,城市是别人的,街道是别人的,楼房是别人的,任何繁花似锦的东西,任何奢侈的东西都是别人的。属于我们的只有空气。哪怕是各种悬浮物混杂的空气,也有我们一份。繁华的大都市是我们这些穷人的一服中药——你能吃这个苦吗?就拿睡觉来说,我站着睡过,蹲着睡过,趴着睡过,曲着身体睡过;在汽车吼叫的桥墩下睡过,在绿草茵茵的草坪上睡过,在潮湿的绿化带中睡过。在屋檐下、广场上睡觉就是很惬意的地方了。

既然城市不是你的天堂,你为什么不回到你们的小山村去?谁如果这么问我,我会给他吐一脸,随之,再狠狠地踢一脚。这简直是屁话。从南到东,从东到西,全中国这么多农村,你去看看,哪个村庄里有年轻人?我到城里是想挣钱,是想活出个人样来。我不能像爷爷、奶奶那样活着,他们活了一辈子,就图冬天能睡个热炕,夏天里能在树下乘个凉。奶奶活了一辈子,连火车也没见过。他问我火车得是火烧着跑?我一听,笑得眼泪出来了。爷爷和奶奶过的生活不是我要的生活。那你为啥不读大学?不读硕士、博士?这又是屁话。爷爷奶奶能供我读完初中,已是力尽汗干了,他们拿什么供我读大学?混进这个大都市没几天,我抱着很复杂的心情去古都大学看了一回,我羡慕,我嫉妒,我的同龄人。走进校园,我看着那些背着书包的小年轻,反而对他们心生怜悯,他们个个脸色苍白,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你们能干什么呢?你们能和我一样,身上不带一分钱,在这个都市里混下去吗?在寒风刺骨中,你们能在无遮无挡、冰冷的火车站广场上安然入睡吗?你们两天不吃一口饭,还能去捡破烂吗?你们读十几年书,照样要去打工。

从十六岁走进这个大都市,五年了,我什么活没干过?在建筑工地上搬过砖、和过浆,在澡堂里给人搓过背,在货场上扛过比我身体还重的包,在餐厅里端过盘子洗过碗,在单位门口站过岗当过保安,在街道上捡过水瓶、拾过荒,两天只吃过一顿饭——饿肚子是什么滋味儿?比喝中药苦,比小老板扇耳光疼,比腿上抽了筋难耐。当吴力站在不远处眼巴巴地看着我吃面条时,我从他的眼睛里面、从他的面庞上看见了我——他是我的一面镜子。

马加说,雷哥,咱俩吃饭的钱都没有了,就去做“一单”吧。我说,马加,你再说一遍,是偷,还是去抢?马加说,都一样,都行。就在马加还没有吐出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我已经攥紧了拳头。我眼睛一瞅,四周没有棍子,没有砖头,哪怕一根树枝也没有。如果有,我肯定会即刻掂起来打过去,砸过去——哪里管他是死是活。马加脸上强装的那点笑,还没有收拢,我一拳头过去打在了他的鼻梁旁,他的鼻血刷地下来了——这是马加始料未及的。我拳脚并用。连我自己也没有想到,饿着肚子,我竟然浑身充满了力气——它来自我的痛苦,马加一句话把我的痛苦点燃了。我狠劲地用拳头打用脚踢,马加在地上翻着、滚着、叫着、喊着:雷哥!雷哥!雷哥你把我打死了,打死了。他越喊,我越没有理智,一双脚轮番在他身上踏。马加不喊叫了,不动弹了,我才停止了殴打。连马加也不知道,我为啥要打他。我一把将马加提起来,吼道:我们就是饿死在这里也不能偷,不能抢。知道吗?这是我爷爷说的。我记得,我临出家门前,爷爷只叮咛了这么一句话:娃呀,出了门,你就是饿死,也不能偷,不能抢。爷爷的这句话够我受用一辈子。

马 加

雷哥第一拳过来就把我打懵了,我真的不知道,我说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我真的不知道,他为什么变得这么暴怒。他好像要把几年来积攒下来的所有抱怨、愤懑、仇恨,全部倾倒在我的身上。就算我说错了,做错了,他也不至于把我打得这么狠。如果他手中有棍棒,有刀子,我将被他打成肉泥,剁成肉块——我看见了他的狠毒,他的狠毒没在手上,没在脚上,而是在他的血液里、神经里。他的那双眼睛太可怕了,目光里喷射着一股灼人肌肤的东西——没有什么可比拟的。他的全身被愤怒穿透了——他的力气肯定来自不可遏制的愤怒。我不由自主地喊叫、求饶——我无比清醒——肉体上的疼痛如清水一般洗刷着我的思维——我不能再喊叫再求饶了——雷哥最讨厌的是那种全身只有软骨的人。他的强悍是由他要坚守的做人的尊严发酵的。果然,我不再喊叫之后,他停止了肆虐,拧身就走了。

第二天,我一拐一瘸跟着他去捡拾破烂。傍晚,我们把捡拾到的水瓶子、烂纸箱、塑料制品卖到收购站。我们在收购站旁边散发着酸腐味儿的小饭馆吃饭时,雷哥看着饭馆外一个弯腰曲背的老头子说,我爷爷我奶奶说过,就是饿死,也不能偷不能抢。雷哥的暴打,把我邪恶的念头打萎缩,打死了——死在了正在萌芽的思绪里。他用他那狠毒的打捍卫着他做人的底线。可是,就算我错了,你也不该打得这么狠呀。

我和雷哥在一起,只能形容憔悴、软弱无力地在这个都市里挣扎。

世界名校大多规定,本校毕业后不能立即留校任教,必须到其它学校、研究院或者企业任职一个时期,在取得一个与本校不同的学术与社会经历后,才能申请回校任教。这样的目的是防止教师思想观念过于同一,缺乏创新精神。

可是,雷哥从不沮丧,即使饿着肚子,他也不——他的精神始终像岩石一样坚强、挺拔。他只有一个念头——混出个人样儿来。他走起路来,高昂着头颅,目光里流露着和他的衣着和他的身份很不匹配的傲慢——尤其是面对那些珠光宝气或者嗲声嗲气的女人时,他的蔑视便如野草一样,不合时宜地疯长,使我这个旁观者都觉得尴尬。

当雷哥从那个恶毒的老板的凳子暴打下救出我的时候,我就知道,我遇上了好人。他的毫不畏怯、豪爽义气如同旗帜一样引导着我,鼓舞着我。

夏天里,我和雷哥一人提一个塑料袋子在街道上在绿化带中捡拾被人丢弃的水瓶子。一个城管过来,气势汹汹地要我交十块钱的罚款,城管说,我在街道上吐痰了。我确实唾了一口,喉咙眼里难受,吐了一口唾液,但不是吐痰。我看着城管那张多肉的、蛮横的马脸,一只手伸进衣服口袋,准备掏出半碗扯面钱息事宁人。雷哥一看,瞪了我一眼,按住了我的手臂。他向城管跟前一逼,要城管拿出执法证,要城管拿出我吐痰的证据。雷哥双眼圆睁,拳头挥动着,他那气势他那神情死死地压住了城管肥胖的身躯,压住了他无理的行径。城管没有再说罚款的事,嘴里咕哝了一句:小混子,不和你们较量。城管灰溜溜地走了。雷哥说,马加,记住我的话,这是恶人的世事,咱不做恶人,也不做软蛋,谁欺负咱,就拼命,不要装怂。虽然,雷哥没有责备我太软弱,但我心里明白,我就是雷哥所说的软蛋。

强硬不是恶。雷哥其实心特软。他的善良和他的恶狠狠一同在血管里流淌,谁也没有吃掉谁。不然,他身上没有钱,不会把仅有的几个钱给吴力的。吴力算是碰上雷哥这样的好人了。

等妈把钱给我打到卡里,我想请雷哥和马哥吃一顿,我在电话中说,雷哥,我要感谢你。雷哥的语调冰冰凉凉的:感谢个锤子!你好好上班,挣钱。混出个人样来就是感谢。我一听,雷哥不领情,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我已经好长时间没上班了。还去端盘子吗?那一次,只不过摔碎了几个碗碟,就被老板一顿暴打。一看见什么饭馆,什么餐厅,我就憎恨。我还能干什么呢?初中毕业,在这个大都市里等于没有文化,我只能去建筑工地上搬砖头。要么,每天去文艺路的“人集”上去把自己卖出去,干临时工。我去给一家有钱人干了两天家政——给装修好的房子打扫卫生。那个干柴似的女主人尖着嗓子对我喝三喊四,如同训斥一头猪一只狗,说我这里没擦干净,那里留下了死角。我站在窗台上去擦玻璃,差一点从十六楼掉下去。我说,我掉下去就没命了。女主人说,你掉下去我们赔你人命款,你说你值多少钱?有钱人说话就这么霸道,这么无理。在他们眼里,人命不过是几个钱的事。我摔死了,还不如他们眼里的一条宠物——我曾目睹过死了宠物的女人号啕大哭。我摔死了,这女人不会掉一滴眼泪的。第二天晚饭后,我和女人结清了账,不再去给她干了。我不想死。

吴 力

我把雷哥给我的零钞整理在一块儿,数了数,总共是六十八块四角。在这个大都市混了一年,第一次碰上了雷哥这样的好人。他看起来面容很冷,对人却这样好,这是我没有料到的。六十八块四角。我记着,等我有朝一日有了钱,还雷哥六百八十四,不,用六千八百四十元回报他。

我交了二十块钱的电话费。走出交费处,给我妈打了个电话,叫她给我的卡上打五百元。

每次给妈打电话,她总是叮咛我,要吃饱穿暖和,不要亏了自己。而爹的说法就不一样了,他不止一次地给我说,混不下去就回来。回来?回到农村?我能回去吗?回去怎么给村里人说?我就是要饭吃,也不再回凤山县。

与国本大学相比,独立学院的学生学习自主性极差,大多数学生处于上课不思考,下课不学习的状态。而且对学习尤其是英语学习的自信心也没有构建起来,所以在英语课堂上的参与度也不高。新时代下,社会需要的具有基本专业素养,具有思辨能力和创新能力的人才。长期以来,没有自信心的学生英语水平会越来越低,甚至会影响毕业后的就业问题。所以作为语言的学习者,他们的语言输入量和输出量远远不够。通过运用多元识读教学法,通过使用PPT来教学,以视频、音频、色彩、图片等作为辅助,会提高学生的积极性和学生的自主性,也增加了学生对学英语的信心,也增加了学生的自信心。

雷 雷

公安干警问我:你为什么要和马加把吴力打死?

我说:还有,他喊爸喊妈,用他爸他妈来威胁我,我还怕他威胁吗?

公安干警说,作案动机?

在《书·周官》有云:“立太师、太傅、太保,兹惟三公,论道经邦,变理阴阳,官不必备,惟其人。”太师与太傅、太保合称三公,指的是在朝中共同负责军政的最高长官。少师与少傅、少保合称三少,是辅导太子的官员。师与狮谐音,因为常常将狮子作为吉祥图案绘制于瓷器之上,将一对狮子和如意配合在一起寓意“事事(狮狮)如意”;将一只大狮配一只小狮寓意“太师少师(太狮少狮)”;五头狮子在一起寓意“五子登科”;狮子和瓶结合在一起,寓意“事事平安”;狮子滚绣球表示财源不断、子嗣昌盛等。

动机?有什么动机可言?不为情,不为钱,没有仇。我说,没有啥动机。

2017年5月,由中国BIM发展联盟与深圳大学共同发起成立的中国BIM发展联盟深圳大学建筑互联网与BIM实验研究中心正式运行使用。BIM实验研究中心围绕P-BIM实施方式,建设BIM应用示范研究基地,搭建国内外软件协同工作实验研究平台,实现多专业BIM技术协同工作。以深圳大学BIM实验研究中心为平台,联盟组织20多家企业开展联盟技术研发工作,针对各应用软件研发的标准接口已在深圳大学BIM实验研究中心实现数据无缝对接,协同创新工作不断深入(见图5)。

近些年,随着什寒村旅游开发项目的推进,在国内已经形成一定的知名度,有不少游客在网上看到什寒村的宣传而到什寒来旅游,但是没找到什寒村的官网,没有具体的引导路线图,游客只能通过沿路询问找到什寒村。从旅游营销的角度来看,仍然没有建立起有效的宣传与推广机制,宣传效果不理想。

公安干警说,难道你会无缘无故地打死一个人?

小年轻向那些零钞上瞅了瞅:“不,大哥,你留着吧。”

一个专业的合同执行必须有针对性地管理人员,分层次开展合同交底的工作,并对合同的背景和工作范围与目标以及合同执行的要点进行制定,对各种意见以及建议进行整理,不断修改并完善执行的实际计划和管理的程序以及管理的对策等,并且通过书面形式进行记录,为合同的有效管理做好准备。

公安干警大概觉得蹊跷:这就是动机?

我说,不是我和马加,是我一个人打死吴力的。

公安干警说,这不能算动机。

我说,我没有其他想法。

公安干警说,你是咋打死他的?

我说,我和马加去网吧,是为了晚上有地方睡觉。我俩到了网吧一看,他在那里上网,我就和马加出来了。我给马加说,你去把吴力叫出来。马加把他从网吧叫出来,叫到了阳台上,我先用拳头打,用脚踢,我觉得,我是在打一头不听话的驴。我们那里人打不听话的驴就这样打。

公安干警说,没动用其他工具?

我说,我打得手脚发麻了,我看见窗台下有一根二尺多长的竹棍子,就掂起来用竹棍打。不是马加主动打的,是我吩咐马加打的,马加不打,我扇了马加两个耳光,马加才扑上去用脚踢。

在公立医院改革逐步深入的背景下,公立医院应该进一步完善财务管理组织,使得医院财务管理水平得到进一步提高,从而为公立医院经济管理能力的提升奠定基础。这就要求公立医院应该全面发挥现代管理会计的职能,实现财务管理组织的优化与完善。

公安干警说,为什么要从二楼把他拖下去,在街道上打?

我说,我在二楼教训了他,是为了叫他记住,没有混出个人样儿来,是不能乱花钱的,不能吃喝嫖赌,惯一身坏毛病,不能把家里打来的血汗钱不当钱,我知道他的钱是家里打给他的。我和马加准备走了。他突然大哭大喊,喊爸喊妈。我没有爸没有妈,我一听,就躁了。我很讨厌,很憎恨,憎恨有人动不动就喊爸喊妈。我把他拽起来,从二楼拽到街道上,他躺在街道上不肯再走了。我本来是想把他从网吧拖到他租住的地方。他赖着不走,我一看,他躺着的身后正好有几摞子红砖,我掂起一块红砖,在他的头上拍了两下,他不再喊爸喊妈,我就和马加走了。我们走出没多远,听见围观的人喊叫,快打120,这娃可能被人打死了。我害怕了,拽着马加拼命地跑。

马 加

雷哥叫我打吴力。我不打。雷哥朝我跟前走了两步,用眼睛逼视着我,他的双眼很凶,目光硬逼过来,像用刀在我身上砍:你打不打?我再问你一句。我依然说,不打。他扑向我,左右开弓,就是两个耳光。雷哥打得太狠了。刹那间,我觉得,这个世界不存在任何声音了,死了一样。我于是什么也不顾,走到吴力跟前,用脚踢他。我觉得都是吴力惹的祸。既然你给雷哥说,你要混出个人样来,你就好好去上班挣钱,你倒好,你爸你妈给你打来的钱你拿去上网?雷哥像要把他对这个都市的怨和恨,都倾倒在吴力身上。吴力已经跪在他跟前,给他不停地叩头,回话,他还不住手。我知道,雷哥情绪不好。雷哥的奶奶打来电话说,他爷爷又病了。他只给爷爷寄了五百元。他身上没有几个钱。他买了一瓶劣质白酒,进网吧的时候,已经喝多了。不是他借着酒劲打吴力,他当时大概不能自控了。如果我不按他说的做,他会把我打个半死的。也怪吴力,他更不该给雷哥跪下求情,雷哥不是那样的人,他讨厌软弱,当雷哥一耳光扇来之时,他应该挺起胸脯说,你打,你打死我算了。吴力不摸雷哥的性格,吴力以为乞求可以换来雷哥停止施暴。你越求他,他越瞧不起你,越讨厌你。

水利部副部长、部抗震救灾领导小组副组长刘宁,水利部党组成员、办公厅主任、部抗震救灾领导小组副组长陈小江,水利部总规划师兼规划计划司司长周学文等出席会议并分别传达了有关会议精神。会议听取了水利部抗震救灾领导小组防灾减灾组、供水保障组、水电恢复组、监测预报组、灾后重建组、技术指导组、综合协调组等7个工作组和各成员单位的汇报。

我知道,吴力不但有爸有妈,而且从小是爸爸妈妈和爷爷奶奶娇惯大的。他上面有两个姐姐,爸爸和妈妈很宠爱他。他不像我和雷哥,我们是在没有爸爸和妈妈宠爱的环境中长大的,是在没有人庇护没有安全感依靠感的生活中成长的。吴力一喊爸和妈,好像揭开了雷哥的伤疤,他的叫喊把雷哥刺疼了,已经缺少理智的雷哥下手就更狠了。

我给公安干警说,是雷哥叫我打的,我和雷哥不是要把他打死,只是为了教训他一顿。

公安干警问我打人的动机,我说,动机就是教训吴力,我也是为给雷哥争那口气。就是说要叫吴力混出个人样儿来。

吴 力

我再也不会为肚子饿而煎熬,再也不会为晚上没有睡觉的地方而发愁,再也不会被大老板小老板呵斥,再也不会为挣钱而奔波,再也听不到城市里的噪音,再也不会被爸爸和妈妈牵挂。我死了,周围的人都看着我的尸体,他们面部的表情模糊而单薄,像叙述一部电视剧的情节一样冷漠地说,这娃被人打死了。打人的人呢?有人问。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有人答。活着的时候,我未曾被人多看一眼,一旦死掉,却被人们当作景致或怪物来观赏。我知道,要不了多长时间,公安局就会来人了,照例是观察、拍照、记录、勘验。接下来,我就会被送到殡仪馆。再接下来,他们就会按照身份证上的名字找到我的爸爸和妈妈。对了,我的衣服口袋里还有二百三十二块钱。这是爸爸妈妈三天前打到我的银行卡上的那五百元花掉剩余下的。这些钱还有那张银行卡给公安局的侦察方向提供了便利——他们自然排除了为钱财而被杀的一条思路。情杀?我还不知道情为何物呢。十八岁的吴力是处男一个。仇杀?我和雷哥、马哥没有仇。不知雷哥和马哥怎么回答公安的审问,爸爸和妈妈能接受我已死去的现实吗?今晚他们肯定会一夜不眠——人不知道心知道,他们会不安、忐忑、慌乱、痛苦甚至恐惧,甚至心如刀绞,大哭不止的。

爸爸和妈妈都不赞同我来大都市闯荡。爸爸到凤山高中去,给校长送了礼,校长答应我在高二继续读书。就是死在外面,我也不再读书了——我是高二的下学期辍学的。我的学习成绩很差,老师和同学们都瞧不起我。我在家只待了几个月就到这个大都市来了,我想干出一番事业来。先是在建筑工地干了半年小工,老板突然撂下正在建的楼盘,失踪了,我只领了两个月工资。后来,我就干各种临时工。在一家饭店里,我给叫饭的人送饭。城里人把这叫外卖。夏天里的一天中午,电闪雷鸣,大雨如注,我骑上电动车去一个小区送饭,比主人要求的时间迟到了十分钟。我敲开主人的门。主人是一个牛高马大的中年人,他一只手接住饭盒,骂了一句:日你妈!你看几点了?啊?我说雨大路上不好走。主人又骂道:狗日的,还讲理由?主人一拳头打过来,把我打倒在电梯口前了。当天我就辞了工作。坐上了回凤山县的班车,车到了县城。我吃了一碗面条,想了想,又返回这个城市了。我不能回农村去。两千多人的松陵村,没有一个像我这种年龄的年轻人待在家里。我就是死在大都市,也不能回去的。

现在,我真的死了。我的血液不再流动,我没有了脉搏没有心跳。我要做的最后一件事是,到法庭上去给法官说,雷哥和马哥没有罪,我不怪罪他们,只怪我没有混出个人样儿来。雷哥做人的目标就是混出个人样儿来。我不该拿着爸爸和妈妈种苹果卖来的钱去上网。人的毛病是惯出来的。假如我拿上爸爸和妈妈的钱去找小姐,去吸毒,雷哥肯定会一刀把我捅死的。我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好。我是心甘情愿死去的。雷哥打我的时候我没有还手,也没有逃跑。我应当受到惩罚的,当时,我这么想。在我饿肚子的时候,雷哥给我买饭吃,在我生不如死的时候,雷哥使我如愿以偿了——他把我打倒了。我再也没有忧愁没有烦恼。我知道感恩的。法官,尊敬的法官,你们明察吧!你们抬抬手放过雷哥和马哥。只要雷哥和马哥混出个人样儿来,我死也瞑目了。

 
冯积岐
《广西文学》 2018年第05期
《广西文学》2018年第05期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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