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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读《妻妾成群》——在苏童与《包法利夫人》译者对话中品味小说

更新时间:2016-07-05

苏童写过《妻妾成群》创作谈。*苏童:《我为什么写〈妻妾成群〉》,《纸上的美女——苏童随笔选》,北京,人民出版社,1998。王德威、王干、朱伟、张清华和张学昕等家也有评论文章。*参见王德威:《南方的堕落与诱惑》,《读书》1998年第4期;王干:《苏童意象》,《花城》1992年第6期;朱伟:《最新小说一瞥》,《读书》1990年第3期;张清华:《天堂的哀歌——苏童论》,《钟山》2001年第1期;张学昕:《在现实的空间寻求精神的灵动——读苏童长篇小说〈蛇为什么会飞〉》,《北方论丛》2002年第4期。众多评家从批评角度解读苏童,我以为从作者角度理解作品仍有点意思。2002年,福楼拜《包法利夫人》译者周小珊与苏童的对话《一部关于人性弱点的百科全书》在《译林》发表,彼时《妻妾成群》已问世13年,*周小珊、苏童:《一部关于人性弱点的百科全书——苏童读〈包法利夫人〉》,《译林》2002年第1期。苏童:《妻妾成群》,《收获》1989年第6期。“对话”与“小说”有13年的时间间隔,如果按照历史材料加以分析的传统研究方式,两者似乎没有必然的联系。对话与苏童作品表面没有交集,两部小说的内面却有共鸣的张力。我隐隐闻到了爱玛和颂莲似曾相似的气息,看到她们在人性漩涡中徒然的挣扎。于是就这样形成了本文双重交叉的篇章结构。

周小珊与苏童初谈包法利夫人

百度上的周小珊资料含混不详,可这位《包法利夫人》女译者兼研究专家眼光不俗,两人的对话,仿佛是在重建《妻妾成群》的阅读氛围。周小珊首先介绍《包法利夫人》的中文翻译史,她说:作为19世纪的文学巨匠,福楼拜对法国文学乃至世界文学的影响是非常深远的。《包法利夫人》1925年由李劼人首次翻译成中文,之后80多年,著名译者还有李青崖、李健吾、许渊冲、罗国林和周克希等。李劼人翻译这部作品还有一个故事:1919年法国和会举行的时候,李璜、周太玄在法国创办巴黎通讯社,向国内同步公布和会的进展,因人手不够,李璜邀请李劼人参与此事。李劼人借机在巴黎大学、蒙彼利埃大学弄一个文凭,他大概是那时看到《包法利夫人》这部作品的。这部中华书局1925年版译本,名字起初还怪怪的,叫《马丹波娃利》,周氏怀疑可能译者把Madamc音译成了马丹。她接着强调,福楼拜有边创作边读小说的习惯,经常读到深更半夜,直到嗓子里发不出声音时才停下。因此李健吾评价他:创作是他的生命,字句是他的悲欢离合,而艺术是他的整个生活。她补充说,福楼拜非常讲究语言的节奏感。但她似含深意地话锋一转,回过头问苏童道:巴黎第八大学的雅克·内夫教授建议我调查福楼拜对中国作家是否还有吸引力,他特别提到了您。*周小珊、苏童:《一部关于人性弱点的百科全书——苏童读〈包法利夫人〉》,《译林》2002年第1期;苏童:《妻妾成群》,《收获》1989年第6期。

有点走神的苏童,避开周小珊的问话喃喃地说:“我上大学的时候看过《包法利夫人》,那个时候看书只是泛泛地读。当时看的肯定是李健吾的译本,但是时间长了,印象不深了。”当周氏说丁玲曾经受到福楼拜客观、冷静细腻描写手法的影响,她至少将《包法利夫人》读过十遍的话时,苏童则嘟哝着回应道:“我没有看过那么多遍,第一遍看得很马虎,主要是看故事情节”,不过他话锋一转,说第二遍开始认真了,第三遍在做比较,稍微地细致深入了一些。苏童所说自己不断递进的作品阅读过程,第一遍是“大学生阅读”,第三、第四遍可能是“作家阅读”。前者只泛泛看,由于有了创作经验,后者会有意识将之前看的与之后看的、别人作品与自己的创作,再做细致的比较。这是“创作的比较”,具体来说,就是“描写手法的比较”:“许多以前疏漏的,或者是没有觉得出彩的地方,在第三遍阅读的时候,会觉得很精彩。”这时候,他才抬起头,好像是对着周小珊,又好像是对那些会读这篇“对话”文章的研究者,带有总结意味地说:

我认为这部作品无疑是一部关于人性弱点的百科全书,所有的人性弱点在里头都有表达。关于欲望、贪婪、背叛、欺骗、虚伪,要说可以说很多。以前许多人物形象都会疏忽,比如药剂师郝麦,大家开始阅读的时候都觉得这个人物形象不清楚,是一个配角。但是到了结尾,包法利夫人死了,他得了十字勋章。这种钻营,资本主义萌芽阶段对于利益的最大追求在每个人身上都有体现。还有包法利先生,这个人物形象在读了多少次以后也会觉得特别清晰。一般大家都觉得是个可怜虫、受气包、窝囊废,不由自主地对他产生无限的同情,而把包法利夫人想象成一个蛇一样的女人。其实福楼拜一开始就把包法利先生这个形象的复杂性全部写到了。*周小珊、苏童:《一部关于人性弱点的百科全书——苏童读〈包法利夫人〉》,《译林》2002年第1期。

从对话中可知苏童早期创作的发展轨迹。他跟周小珊说的都是实情。他1980年考上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九月初登上北上的火车,20小时后才到陌生的北京站。出站时看到下午明媚的阳光,广场的人流,10路公共汽车的天蓝色站牌。对来自外省小城苏州的年轻苏童来说,北京求学四年意味着“真正的开始”:“我感受到一种自由的气息,我感受到文化的侵袭和世界的浩荡之风。”在北师大,他经常第二节课后背着书包走出校门,恍惚间搭乘22路公共汽车到西四,在延吉冷面馆吃一碗廉价的朝鲜冷面,之后去北图、北海,到美术馆看美展,再去王府井大街随便游逛,或转车去前门,到一家小影院看日本电影《泥之河》。他写过很多诗歌、小说,投到全国各家杂志,怕退稿给同学看到,将一个北京籍女同学的家当作回信地址,大概从那里拿到不少退稿信。到1983年在《青春》《青年作家》《飞天》和《星星》发表作品的时候,已经是大学毕业的前后。*苏童:《一份自传》,《纸上的美女——苏童随便选》,北京,人民日报出版社,1998。

添加可可碱的发酵液与未添加咖啡碱对照组发酵液中剩余葡萄糖含量的变化趋势一致,相比之下,添加可可碱的发酵液中葡萄糖的含量下降的更为明显,说明有可可碱的存在可能对刺激菌体的生长繁殖存在积极作用,从而加速冠突散囊菌对发酵液中葡萄糖的消耗;二组发酵液总蛋白质含量均随着时间的增加而逐渐升高,而又分别在发酵第8、9 d相继开始下降,一方面冠突散囊菌在发酵培养过程中胞外酶的分泌和积累,另一方面,也可能是由于菌体自溶导致胞内蛋白等大分子物质快速降解。

当周小珊以成熟作家的标准,要求苏童谈阅读《包法利夫人》的经验时,他一瞬间的“走神”和“喃喃自语”是自然反应,他也许陷入到往昔岁月的深思当中,还不习惯对话者一下子把自己拔高。他当年就是从一个大学生,一个小作者起步的啊,有点像年轻时候的福楼拜。说《包法利夫人》是一部关于人性弱点的百科全书,已在写出《妻妾成群》13年之后,但并不表明,他20多岁的时候,对人物人性问题就没有独到的看法。

离开北京初到陈家的颂莲

颂莲从一个破落的北京家庭,嫁给50岁挂零的陈佐千老爷做妾,已是“人性弱点”的最初暴露。但她没想到,这条道竟把她推进了命运的深渊。颂莲上大学一年级时,父亲经营的茶厂倒闭,学费随即中断。她辍学回家的第三天,突然听到家里厨房有人尖叫,跑过去一看,割断静脉的父亲斜靠在水池旁。颂莲本来就是很实际的女孩子,继母逼她在做工和嫁人之间选择,她淡然回答:当然嫁人。做工意味着苦海无涯,当然还有一点剩余的自尊。嫁人等于风险投资,尤其是给人做妾,幸福和毁灭则各占一半。颂莲不肯吃苦,这辈子做一个穷人堆里蓬头垢面的贫民贱妇,她决定到遥远的陈佐千家里铤而走险。许渊冲译本的《包法利夫人》告诉读者,农家女爱玛不愿终生待在乡下,也情愿做人填房。她父亲卢奥老爹必须在卖掉22亩田产和让女儿跟呆板无趣的乡村医生包法利之间选择,于是他决定卖掉女儿。*〔法〕福楼拜:《包法利夫人》,第17-26页,许渊冲译,南京,译林出版社,1992。颂莲和爱玛的委屈中都有不肯吃苦的内容,也不乏女人的爱慕虚荣,毕竟,跟一个家产丰厚的中老人男人享受荣华富贵,总比跟贫穷青年男人吃苦受累更为平顺。

那一年满脸灰尘疲惫不堪的女学生颂莲,留着齐耳短发,用一条天蓝色的缎带箍住,脸是圆形的,未施脂粉,显得有点苍白。她钻出轿子,站在草地上有些茫然,黑裙下是一只藤条箱子,秋日映照下的身子单薄纤细。佣人们注意到她擦汗不是用手帕而是用衣袖。颂莲走到水井边,对洗毛线的丫头雁儿说:“让我洗把脸吧,我三天没洗脸了。”

写到这里,我才比较清楚地想到:文章所以没有采用影响比较那种比较文学的思路,是我在“对话”与“作品”这种双重交叉的文章结构里感觉到,《妻妾成群》与《包法利夫人》两篇小说里有内面的共鸣。人们从“对话”联想到苏童的“作品”,再从“作品”感触到周小珊、苏童的“对话”,或者说,苏童通过与周小珊对话重新梳理和总结了他的小说,因此,大家在这种双重交叉关系中,闻到了爱玛和颂莲似曾相似的气息,看到她们在人性漩涡中徒然的挣扎。

现在,我们经常看到小刘忙着给各小组设计车型,也有组长主动与小刘一起商量本小组的列车模样。当然,小刘与他人的交流时依然会有各种各样的“事故”发生,不过“先锋车站”确实给他带来了很大的影响。

在苏童所有小说中,颂莲是一个最令人惋惜的女孩子。鉴于有告别故乡来到陌生北京的人生经验,苏童能准确感触到颂莲初到陈家一瞬间的状态。19岁的四太太颂莲,是傍晚时分由四个乡下轿夫抬进陈佐千老爷家的花园后门的。佣人们正在井边洗旧毛线,突然看到一个白衣黑裙的女学生走下来,还以为是在北平读书的大小姐回家了。*作品内容引自苏童《妻妾成群》长江文艺出版社1992年初版本。这个初版本不是这部作品的单行本,书名虽是《妻妾成群》,里面还收有刘恒的《伏羲伏羲》,贾平凹的《佛关》,格非的《褐色鸟群》等小说。

卓云也会笼络颂莲,有次见她脸色很难看,便起来扶住她的腰。关切地问:你脸色不好,怎么啦?颂莲笑说身上来了。卓云也笑,我说老爷怎么又上我那儿去了呢。这话是明显示弱。刚到陈家时,佐千喜新厌旧,夜夜黏在颂莲床上。作为一个有性经验的男人,他很迷恋颂莲在床上的热情机敏,但不知她是天性如此还是曲意奉承。颂莲心底,也想如梅珊那样给佐千生一个儿子,于是便与他黏得更紧。佐千对颂莲的宠爱,陈府上下的人都看在眼里,这哪能逃过卓云精明世故的眼睛?在佐千四位太太中,真懂人情世故的就是卓云。显然,她的示弱不等于软弱,而是以静制动,是隐忍,是在等待机会。结果这种假象刚开初蒙住了女孩颂莲的眼睛。证明卓云老练的是这个细节:说闲话时,她打开一个纸包,拿出一卷丝绸来,说,苏州的真丝,送你做件衣服。颂莲赶紧推卓云的手,我怎么好意思要你东西?没承想卓云嘴朝外面一瞥道,要是隔壁女人(指三太太梅珊),她掏钱我也不给,我就是这脾气。颂莲心里一动,更对卓云放松了警惕。

他站在他太太背后看牌。房间那头整个一面墙上都挂着土黄厚呢窗帘,上面印有特大的砖红凤尾草图案,一根根横斜着也有一人高。周佛海家里有,所以他们也有。西方最近兴出来的假落地大窗的窗帘,在战时上海因为舶来品窗帘料子缺货,这样整大匹用上去,又还要对花,确是豪举。人像映在那大人国的凤尾草上,更显得他矮小。穿着灰色西装,生得苍白清秀,前面头发微秃,褪出一只奇长的花尖;鼻子长长的,有点“鼠相”,据说也是主贵的。

1980年到1984年,苏童孤身一人待在北京,他理应愈加体贴颂莲。结果他反而狠狠去戳她内心的伤口。因为“人性弱点”的发现,唤醒了他的小说家意识。他不能以一个普通人的平常心,而应该用福楼拜的“客观性艺术”深挖这个难得的好题材。*许渊冲在《包法利夫人·译序》中,对福楼拜小说这种“客观性艺术”曾经大加赞赏,认为最后一章写夏尔之死,在第二段、第三段、第四段和第五段,用的“全是客观的、现实主义的白描”。许先生是北京大学西语系的资深教授,福楼拜研究专家。译序忆及,他上世纪40年代后期在巴黎大学攻读文学学位,《包法利夫人》是研究法国语言和文学的必修课。1946年为他开课的是亚赞斯基教授,讲课时注重分析书中人物的性格特点,这使他受益匪浅。1947年开课的是布鲁诺教授,他是法国著名的语言学家,讲课过程中,对福楼拜的语言艺术做了精辟的讲解。而自己论文导师莫罗教授,则重视《包法利夫人》的篇章结构,指出福楼拜擅长用对比手法,例如第一部写爱玛的结婚,第三部又写她的出殡;第一部实写舞会上的子爵,第三部又虚写教堂前的子爵。这样前后呼应,使读者今昔对比,感慨系之,收到强烈的艺术效果。从1980年初涉诗歌、小说创作,苏童懵懵懂懂地走过了八九年的生涯,到1989年写《妻妾成群》时,他突然意识到:“‘四太太颂莲被抬进陈家花园的时候是19岁……’,当我最后确定用这个长句作小说开头时,我的这篇小说的叙述风格和故事类型也几乎确定下来了。对于我来说,这样普通的白描式的语言竟然成为一次挑战,真的是挑战,因为我以前从来未想过小说的开头会是这种古老呆板的语言。”他不是不知道颂莲在陈家的难处,她毕竟才19岁,“新嫁为妾的小女子颂莲进了陈家以后怎么办”?然而小说家意识又让他狠心地想:“《妻妾成群》这样的故事必须这么写。”“是不是把它理解成一个关于‘痛苦和恐惧’的故事呢?假如可以作出这样的理解,那我对这篇小说就满意多了。”*苏童:《我为什么写〈妻妾成群〉》,《纸上的美女——苏童随笔选》,北京,人民日报出版社,1998。

实验所需的药材于2016年6月采于新疆伊宁,经鉴定为车前属(Plantago)植物巨车前(Plantago maxima Juss. ex Jacq.),凭证标本(TLM-201601)存放于塔里木大学生物资源保护利用兵团重点实验室天然产物研究室。

作家当然懂得给刚进陈家的颂莲一个回旋的余地。做妾虽与洞房花烛夜的正房妻子有天壤之别,等于贱卖给主人满足性欲,颂莲依然想执妻子之礼,让这个仪式焕发欣悦的光彩,还不失时机弄点女孩的小情调。她缓慢替陈佐千脱下衣服,换上睡衣。佐千说,我喜欢光着睡。颂莲只得依从说,不穿恐会着凉。佐千却淫笑看她,你不是怕我着凉,是怕看到我光着屁股。北京女学生的文明底线,顷刻间被这位乡下土豪露骨的粗鄙洞穿。她虽说不怕,可脸颊已经绯红,不过,她仍想在人生大考之前,欣赏一番丈夫的玉体,像千百个第一次激动而惶恐地走入婚姻殿堂的正常女孩一样。陈佐千的身材真是不堪,他干瘦细长,生殖器像弓箭一样紧绷,有如一只卧睡的仙鹤。透不过气来的颂莲急忙侧身关灯,被佐千用手拦住,说别关灯,我要看你。像是在经历一种历史的循环,北京来的女学生颂莲终于退回到古老形式的起点。好心的读者,情不自禁要为这个身世不幸的女孩祈祷。不过,比起陈家妻妾环伺的凶恶环境,她与丈夫那夜梦幻般的男欢女爱,仍令这间小屋荡漾着短暂的诗意:

“颂莲仿佛从高处往一个黑暗深谷坠落,疼痛、晕眩伴随着轻松的感觉。”……在这里,苏童与其给小说肃杀的气氛调入一点人性的暖色,不如说他增加了人性弱点的丰富性,或说他极大地丰富了颂莲性格的层次感。

苏童向周小珊谈对包法利夫人的看法

韦勒克、沃伦曾经提醒人们留意“文学创作”和“文学研究”的差异:“我们必须首先区别文学和文学研究。这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事情:文学是创造性的,是一种艺术;而文学研究,如果称为科学不太确切的话,也应该说是一门知识或学问。”“有一种说法是,除非你自己搞创作,否则就理解不了文学;没有亲手写过英雄双韵体的人,就不能也不应该研究蒲伯(A·Pope),或者,不曾亲自用无韵诗写过戏剧的人,不能够也不应该去研究伊丽莎白时代的戏剧。”*〔美〕韦勒克、沃伦:《文学理论》,第1页,刘象愚、邢培明等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4。这个看法虽觉生硬武断,但不失为至理名言。这时候会场上的苏童化被动为主动。学者周小珊咄咄逼人的姿态,不觉间被作家苏童强大的气场所削弱,它俨然是苏童评价《包法利夫人》的主场。

苏童对《包法利夫人》精湛的细节尤感兴趣。他说,为什么大家说《包法利夫人》是一部巨著?是因为其中有很多很棒的细节。本来大家都觉得包法利先生这个形象比较扁平,可他给人做手术“喀哒”一声,把人家的脚筋弄断了的细节,忽然就使他平淡和脸谱化的形象生动起来了。刚做完,他赶紧向周围人宣布手术成功的消息。讽刺在于,可怜的瘸子原来还能一拐一拐地走,因手术失败,医生卡尼韦只好给他截肢。看到场面无法收拾,包法利先生躲在家里非常惶恐。然而他又想,会不会瘸子本来就是外翻足呢?于是,草菅人命在貌似软弱善良的包法利先生身上,借这个细节到了巧夺天工的地步。苏童指出,福楼拜在运用这个细节时,也没放过对包法利夫人内心过程的刻画。作家是用了所有的加法,一步一步把这个女人推到最后绝望的境地。作品写医生给瘸子做内翻足手术的时候,包法利夫妇在家里听着外面的动静。从他们对话能够看出,包法利夫人对这个愚蠢丈夫内心深处的厌恶,被一个一个加法做起来了。她虽然尽力同情丈夫,总有一个事件、一个细节,让她朝着相反的方向走,这使她的背叛就越来越疯狂。*周小珊、苏童:《一部关于人性弱点的百科全书——苏童读〈包法利夫人〉》,《译林》2002年第1期。

对话场合犹如竞技场。自诩是福楼拜专家的周小珊当然不会示弱,她要把苏童转移到对包法利夫人心灵问题的讨论中。在她心目中,这是一个学术性的话题。她说小说里面有个叫勒侯的奸商,他老是给包法利夫人介绍华贵衣服,怂恿换窗帘,还借钱给她,表面都是账单,其实是一步步把她拉下水。福楼拜对人性的揭示,展现了他思维缜密和逻辑性强的心理结构。法国的大学非常注重在研究作家作品时,对学生们的学理训练。他们认为,作家创作虽是一个感性的过程,然而专家的研究则必须是理性的、科学和系统的。作家作品只有被纳入到知识体系当中,那么他们才可称得上是学术的研究。2000年我在巴黎留学的时候,巴黎第八大学和巴黎高师每个月都举办一次福楼拜的讲座,讨论的问题无奇不有,精细到观察这位作家创作过程中对自己完成篇章的朗读,及其作者复杂幽微的心理活动。苏童对此并不认可,他认为勒侯与包法利夫人的交往关系,不过是小说的技巧。他回应说,勒侯当然是包法利夫人吃砒霜的一个直接因素。可大家为什么还要说福楼拜伟大?是由于他不光在一个平面上写人性,他还兼顾到社会环境对一个人心灵的影响。爱玛堕落及走向毁灭的过程,所有的外力中还隐藏着一只手,就是人性的贪婪,洞察到这个人性弱点,同时也代表着资本经济贪婪、冷酷的商人勒侯,正因为看到爱玛身上这种与生俱来的贪婪,才巧妙利用了它,最后把她逼向绝路。爱玛的死,表面看是一个感情因素的东西,实际包含着福楼拜想通过勒侯来推演她无尽的物欲贪婪这一层因素,如此,她的心灵问题就不平面了,就显得波澜起伏了,内含着立体和丰富多姿。苏童觉得,要把爱玛的形象塑造好,关键因素是得先把勒侯的心理逻辑铺设好,经过他在隐蔽处怂恿和推波助澜,爱玛的心灵戏剧才会深刻好看。所以,他认为福楼拜写勒侯是有动机的。一个商人需要无限地积累财富,无休止地欺骗,需要找一个受害者。爱玛虽是个精明的女人,但终究抵不住自己的强盛物欲,就与勒侯做了一个十分合法的事情,最后的结果却让人感到不可思议。在金钱——物欲这个资本经济心理逻辑的推导下,读者终于明白,包法利夫人的死,并非是受到良心的谴责,也非因为忏悔和赎罪,而是所有外力加在一起,把所有的加法做到一起,让她吃了砒霜。

比较一下学者周小珊与作家苏童角度不同的评论,不得不佩服韦勒克和沃伦眼光的精辟。知识,会把学者束缚在作品外围,好处是对作家作品有一个比较清晰的文学史定位,等于是《包法利夫人》概论;而抛开知识的作家,则从作品外围直插文本内部,把这部小说的内部场景、内部结构翻腾得无一遗漏。通过分析人物性格,通过比较人际关系,他们把作品尤其是人物的人性秘密研究得淋漓尽致。这种从外部和内部不同角度看《包法利夫人》的形态,能进一步看出苏童不像周小珊注重“学术”、而是更加注重“小说的写法”,反映出他的作家身份和细腻的艺术感觉。作家是从不讳言自己是小说的写手的,他们知道,小说是一门手艺,伟大作家与一般作家的差异,往往就在看似常识的问题上,比如细节、如何观察人物心灵等等。能创造性地发现并巧妙利用一个细节,能充分施展对人物心灵的观察揣摩,对其进行外科手术式的犀利分析,在不同作家身上,经常有天壤之别。苏童是做足《包法利夫人》的细读准备,才来到现场与周小珊对话的,他注意到包法利先生“喀哒”一声错误切断瘸子脚筋之后,爱玛微妙的心理反应,他更注意以勒侯做参照,来看爱玛不可遏制的贪婪,看她如何一步步地落水。然而,机敏的批评家王德威从不相信上述见解是苏童多年后的“悟得”,觉得他天生就是这方面的能手:“《妻妾成群》写少女颂莲因家贫自愿嫁给半百富户陈佐千为妾,逐渐堕落,原是控诉封建淫威的最佳题材。但苏童的女英雄对豪门之内的情欲世界,有着惊人的适应力。她在妻妾争宠的斗争中,绝非省油的灯。”*王德威:《南方的堕落与诱惑》,《读书》1998年第4期。

苏童26岁就写出短篇杰作《妻妾成群》,绝非一些论家所说,他是先锋小说家中的第一个“转型”作家。而是出自某种天性,他天生就是一个研究女性人性弱点的早熟的专家。因此朱伟说:写女子因家庭贫寒中断学业给人做妾,这是旧小说常见的写法,苏童的本事是看透这平庸的模式,重新赋予了它一种异样的光彩。“他毫无顾忌地按他自己对那么一个女人的理解,大胆地写她作为一个人本能的欲望,本能的嫉妒和本能的贪婪,然后再去勾勒她的本能所面临的阴冷与香濛。一个富于生气的个性面对一个毫无生命力的家族,一种柔静温婉的文化氛围面对一种枯涩的昏浊的背景,使颂莲身上具有强烈的悲剧色彩。”*朱伟:《最新小说一瞥》,《读书》1990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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颂莲在妻妾争宠中的斗争

即如苏童在《包法利夫人》中所说所研究的,他把细节当成颂莲在妻妾争宠斗争中的重头戏来写。颂莲当时年轻懵懂,看不清家里真相。大太太毓如冷淡,三太太梅珊孤傲,她错以为二太太卓云是自己同盟。但一日,站在中院的颂莲见卓云孩子忆容、忆云姐妹在玩蚯蚓,不多会儿,听见她们嘀咕:她也是小老婆,跟妈一样。生气的颂莲告知卓云,没想她非但不袒护,还说,看我回去拧她们的嘴。这给她厚道的感觉,然而又觉疑云丛生:忆容姐妹小小年纪,怎么能看清她在这个家庭的地位?

苏童写小说的习惯是不肯平铺直叙,他要为颂莲安排一个凶险的伏笔。圆房第二天,陈佐千带颂莲拜访前三房妻子。陈佐千在半秘密状态下纳妾,所以颂莲进门前一天大太太毓如还浑然不知。颂莲刚上前行礼,毓如手里的佛珠突然断线滚了一地。颂莲想上去帮她捡,却被轻轻推开,毓如只说:罪过,罪过。颂莲在二太太卓云那里受到热情的接待,又是让丫鬟拿西瓜子、葵花子和南瓜子和蜜饯招待,又是与颂莲亲热拉起家常。颂莲偷眼觑她,只见卓云脸上、身上、容貌里有一种温婉的清秀。陈佐千好像挺爱她,自己也觉得喜欢她。很快就喊卓云姐姐了。颂莲去见有倾国倾城之貌的三太太梅珊,结果吃了个称病的闭门羹。她迅即感觉到了梅珊的孤傲。颂莲走过北厢房,想偷看梅珊,却见梅珊正在窗帘后看她。但年幼无知的颂莲不知道,冷淡的大太太和孤傲的三太太都不是她的敌人,反倒是笑脸相迎的二太太卓云,最后给了她致命一击。丫头雁儿事实上成为同盟。颂莲一进门,不小心得罪了身边丫头雁儿,她嫌雁儿头发有味,强迫她洗头。小说写道:雁儿端了一盆水在海棠树下洗头,越洗越委屈,心里的气恨就像一块铁坠着。她走过晾衣绳,就朝颂莲的白衬衣吐了一口,在黑裙子上又吐了一口。

人物传记不同于一般的写人叙事文章。人物传记写人,有以下几个特点:①按时间节点书写,展示人物人生轨迹;②突出重要事件详细写,突显人物精神风貌;③文章语言朴实真挚。针对人物传记的特点,通常可以采取这样的教学策略:概括人物主要经历——品析人物精神风貌——探寻传记写作特点

颂莲渐渐感到卓云的阴险,是在与大太太三太做了比较之后。自然也有苏童所说的那些加法。她发现,自己越是对陈佐千使小性,卓云便越对佐千百般逢迎,无形之中,更激起了佐千对性格刚硬的颂莲的冷落。颂莲终于看出,她真正的敌人不是毓如、梅珊,而是笑里藏刀的卓云。她决定狠狠报复。一次,佐千赌气从颂莲屋里走出,到卓云处过夜,第二天卓云来探望,她还躺在床上。卓云上前摸她额头,不烫呀,不是生病是生气吧?于是笑着拉她起来,这样躺没病也孵出病来。颂莲说,起来能干什么?卓云道,给我剪头发,也像你这样的学生头。颂莲显出犹豫神色,后来才抓起一件旧衣服给她围上,用梳子慢慢梳着卓云的头发,说,剪不好可别怪我。卓云答,剪不好也没关系,都这把年纪了。颂莲又表示手生,卓云则鼓励她,剪呀,你怎么这么胆小?伴随着剪刀双刃的撞击声,卓云乌黑松软的头发掉了下来。*过去我读这里,没发现有一个可怕的静场,它原来包含着一个预谋。这次再读,才知道这是苏童从《包法利夫人》那里学来的叙述的节奏,故意停一拍,好像是不经意的,可这停顿,再起,小说的气场就大变了。从作品篇章结构看,这是《妻妾成群》的第一个高潮,与最后颂莲的发疯这个高潮,形成前后呼应的关系。既显出作品叙述的波澜起伏,又产生出了异常的艺术效果。卓云说,你不是很麻利吗?颂莲答,你别夸,一夸我手就抖了。说着卓云发出一声尖利刺耳的叫喊,她的耳朵被颂莲狠狠剪了一下。

上述两个细节都触及颂莲的“心灵问题”。与刚到陈家时青涩、稚嫩的北京女学生相比,这时的她,终于感到一味的退让在这个妻妾成群、杀机四伏的家庭里,是无法生存的。然而,与她们斗争也未必会有好结果,宅院里那个深井的冤魂们,就是一个证据。这时,作品外面又传来周小珊和苏童关于《包法利夫人》的对话。周小珊说,丁玲早期作品如《阿毛姑娘》《莎菲女士的日记》都有《包法利夫人》的影子。您也写过很多女性题材的作品,《包法利夫人》是否对您也有影响呢?这回苏童有点承认的意思了,说,我写《妻妾成群》的时候,看过福楼拜这部小说,但谈不上什么影响,不像今天这么喜欢。《包法利夫人》是写女性的最好的蓝本,因为在所有作家塑造的女性形象中,这是一个巅峰,再没有人能超越。福楼拜的女性描写给了我们一个方法,就是如何去展开对她们的合理的思考,他是把所有的细节,所有的一切都放到最合理的位置上,使之具有文学的因素。*周小珊、苏童:《一部关于人性弱点的百科全书——苏童读〈包法利夫人〉》,《译林》2002年第1期。

随着我国经济不断发展,各种新科学、新技术层出不穷,各个行业都取得了一定程度上的发展,电力行业也是如此,它们抓住机遇,不断引进新技术,加之自己的创新,取得了不错的成绩,为我国国民经济的发展以及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做出重要贡献。输电线路是电力系统的重要组成部分,其安全性与稳定性直接影响到电力的有效供应。电力企业如何做好输电线路管理工作,已成为业内人士关注的重要问题。

在《妻妾成群》中,苏童对颂莲“心灵问题”也是一层层地展开的,借助精到准确的细节技巧,做一步步地推进,然而始终将它们置于一种合理的逻辑当中。因为初到陈家的无经验和胆怯,她选择了最容易打交道的卓云;但是当意识到最算计她的也是卓云的时候,便使出了女人通常不顾一切的手段:狠狠剪她耳朵。佯装不袒护忆容姐妹,又送苏州丝绸,却挑拨陈佐千恨颂莲,见颂莲被冷落还来探望,继而终于剪刀相见,这些细节都被巧妙组织在一个合理逻辑中。到这里苏童还嫌不够,他更是想出这个细节将颂莲推入了深渊:佐千50大寿晚宴上,颂莲很迟才到现场。见佐千脸色铁板阴沉,她将那条羊毛围巾送上,做微薄之礼,佐千嗯了一声,手往边上圆桌一指,放那边吧。颂莲走过去,见桌上是一只金戒指,一件狐皮大衣,一只瑞士手表,感到自己礼物的寒惭。但她不肯放弃在老爷面前的特殊地位,于是说,我积蓄不多,要不再送老爷一份礼罢。她忽然起身抱住佐千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又亲了一下。佐千脸突然涨得通红,似乎想说什么,又没说出,终于把她一把推开,厉声道:众人面前你放尊重一点。

两部小说内面的共鸣

将式(3)中的各变量代入数值计算得: U=1.875 mV,并将该值输入到免砝码标定参数内,完成标定。

《包法利夫人》译者、北京大学西语系教授许渊冲指出,福楼拜这部长篇小说取材于一个“真实的故事”。夏尔·包法利的原型是欧解·德拉玛,1812年生,曾在福楼拜父亲主管的卢昂医院实习,有行医执照,但不允许动大手术。1836年与30岁的寡妇(小说改成45岁)结婚,妻子死后,1839年又迎娶农家姑娘德尔芬·库蒂丽叶(包法利夫人爱玛原型)。德尔芬相貌俊美,曾在修道院实习,然而生性风流,爱交男朋友。与她同岁的女佣古斯汀·梅娜吉回忆说,她俩一起读小说,羡慕模仿贵妇人生活,每逢周五都在家中搞聚会,却无人赴约。德尔芬心高命薄,不甘心平静的婚后生活,不信教,搞过两次婚外恋,直到1848年3月因倾家荡产,被迫服毒自杀。*许渊冲:《包法利夫人·译序》,第1页,南京,译林出版社,2002。

苏童说,《妻妾成群》的创作纯属虚构。*苏童:《自序七种》,《虚构的热情》,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3;《我为什么写〈妻妾成群〉》,《纸上的美女——苏童随笔集》,北京,人民日报出版社,1998。我查找了他很多相关叙述,没发现这个题材与作者真实生活联系的任何材料。1989年春天的一个夜晚,他在南京一个独居的阁楼上开始写这篇小说,但故事在他脑海里盘桓很久。灵感最初来他的朋友、西安诗人丁当的一首同名诗作《妻妾成群》,激起创作欲望的是中国人都知道的那个古老的故事,还要归功于《红楼梦》《金瓶梅》《家》《春》《秋》等名著的文学营养。而对批评界认为他善于写女性人物,自己倒没有想到。小说写了一大半后锁在抽屉里,之后夏去秋来,他看见窗外的树木开始落叶,便想起应该把它写完。

福楼拜这部小说1857年出版,苏童作品1989年发表,两者相隔124年。《包法利夫人》是一个真实的故事,《妻妾成群》完全是虚构。它们之间究竟因什么共同性,而产生“内面的共鸣”?我认为是两位女主人公都不安分的性格。另外是心高命薄的人生道路。《妻妾成群》开局不久,颂莲因父死家道中落。继母摊牌,叫她在做工与嫁人之间选择。颂莲淡然回答:当然嫁人。继母又问:你想嫁一般人家还是有钱人家?颂莲说,当然是有钱人家。爱玛家境尚可,但在乡下,父亲问她是否愿意跟一个小镇医生做填房,她竟毫不犹豫地答应。原因就是,可借此离开乡下进城。颂莲与几位太太争宠,圆滑不够,生性又硬,还逼死丫鬟,便被佐千遗弃。包法利先生忠厚可靠,然极枯燥无趣,生性活泼的爱玛难以满足,因此酿成红杏出墙。苏童对周小珊说,福楼拜让爱玛与罗多夫第一次眉目传情,居然是在农业展览会上,这牵涉到很多写作技巧,更重要是暗示爱玛爱慕虚荣。* 周小珊、苏童:《一部关于人性弱点的百科全书——苏童读〈包法利夫人〉》,《译林》2002年第1期。中国与法国相距七八千公里,颂莲与爱玛生活年代相差不到一百年,但社会结构、习俗制度和生存土壤毕竟不同。不过,躁动于生命深处的不安分性格,却使她们在人性某一基点上发生了共振。这真是非常奇怪和不可理解的生命现象。

颂莲初进陈家那段岁月,陈佐千爱她,宠她,她以为他会宠爱自己一辈子。没想到“妻妾成群”这种古老制度,原来是让女人专宠位置不断轮换,新的替代旧的,自己竟也有被人替代的一天。当初如接受继母另一选项,嫁一般人家,虽衣食不足,但还安稳。佐千因她使小性,因她逼死雁儿,而不原谅她,渐渐与她疏远。她身上又来了,佐千的无能冷淡让她没有子嗣,将终生在陈家孤老,是她最接受不了的。初版本第51页,写颂莲因苦闷与飞浦喝酒大醉。飞浦走后,她面色酡红,在自己房里手舞足蹈,摔摔打打,宋妈进来按她不住,只好去喊陈佐千。佐千一进屋,就被颂莲抱住,满嘴酒气,胡言乱语。颂莲说,老爷疼疼我,今晚陪陪我。佐千说,你这样我怎么敢疼你?还不如疼条狗。毓如听说后也赶来,埋怨佐千不加约束,命人给颂莲灌药醒酒。颂莲在陈家所有的好日子,至此结束。

爱玛欠勒侯三千元法郎无力偿还,央情人罗多夫帮忙,遭拒绝。情绪激动的爱玛,发现心高命薄的生活竟是一场幻梦。她对坐在火炉前椅子里的罗多夫说:为了得到你一个微笑,为了你看我一眼,我可以把一切献给你,把一切都卖掉,可以干粗活,可以沿街乞讨。你知道吗?没有你,我本来可以过得快活的!谁要你来找我?……刚才你吻过我的手,手现在还是暖和的,就在这个地方,就在这地毯上,你跪在我面前发誓,说永远爱我。你使我相信了,整整两年,你使我沉醉在最香甜的美梦中!出轨的爱玛,这时再回不到过去的生活当中。她跑到药剂师那里弄砒霜,冲动而轻率地结束了虚荣和戕害丈夫的一生。

有人指出:“要了解前人,最重要的就是要了解前人的想法;只有了解了历史事实背后的思想,才能算是真正了解了历史。”*何兆武:《历史的观念·译序》,第27页,北京,商务印书馆,2007。苏童认为,《妻妾成群》与《包法利夫人》的内面共鸣点,是作者都试图揭示主人公人性的秘密:“我觉得像《包法利夫人》这样的经典,是一个写作者必备的功课。它对于写作者永远是有意义的,让你知道什么叫人物形象,什么叫刻画人物内心。”“爱玛,一个普通农户的女儿,为了还钱奔走在街上,最后吃砒霜自杀。一个人怎么会落到这种地步?令人揪心。这就是人物形象,这就是人物内心,人物的性格发展。”最后,他还以曾经沧海难为水的语气对周小珊说:“我们今天的文学创作,我个人的观点,谈什么主义,谈什么流派都是假的,但是对于学习经典,从经典中汲取营养,这倒是一个永恒的需要。”* 周小珊、苏童:《一部关于人性弱点的百科全书——苏童读〈包法利夫人〉》,《译林》2002年第1期。

(2)学训交替。采用任务驱动和“教、学、做”一体化的教学模式,课程教学以项目任务为主线,充分利用校内外实训基地。以学生为中心、项目为载体,项目任务完成即教学内容完成,项目任务分析探讨过程即技术研讨、知识传授的过程。使用与企业一致的工具、开发语言、开发标准及组织模式,以及来自企业的真实项目,使校内实训室类似企业研发中心,实训过程类似实战过程。将真实项目用于教学/实训,促进学生职业能力的形成,即学生从“新手”到“熟手”到“能手”的技能转变。

由以上种种,可以推出两个结论:

第一个结论是,两部小说内面共鸣之产生,显然来自苏童、周小珊对《包法利夫人》的对话。两部表面没有直接关联的作品,于是在他们的对话中建立了关联点。这个关联点,进一步表现为苏童对福楼拜作品人性复杂性的深邃理解,表现为让我们进一步了解了他创作《妻妾成群》的初始思想状态;他的解读实际已超出批评家对他作品的理解,使我们的研究能够达到原先阅读这篇作品时远未到达的思想的深度。人们认为《妻妾成群》是苏童迄今为止最精彩绝伦的小说,可能不是虚言。

第二个结论是,沿着苏童解读福楼拜《包法利夫人》这条幽密的路径,我认为他之所以如此贴近和理解福楼拜,是由于他们身上拥有相类似的文学气质:擅长写女性。他对福楼拜和爱玛如此的同情和理解,也就是他对自己小说创作的同情和理解;他如此精彩地理解了爱玛,等于是精彩地理解了颂莲,我把它看做是作家对自己作品的最到位的评论。

苏童对周小珊说,《包法利夫人》中没有一个完美无缺的人物,人格上、道德上真正的完美都没有。每个人都有缺陷,这是福楼拜作品中最具有惊雷般效果的东西。他对笔下的人物进行全面的批判,不留一点余地,剥光了每个人的衣服,也不想使文学作品与社会保持相对的平衡。正是这个动机使作品变得伟大。* 周小珊、苏童:《一部关于人性弱点的百科全书——苏童读〈包法利夫人〉》,《译林》2002年第1期。在《妻妾成群》中,他也试图做到这些,作品里没有一个完美无缺的人物,但人人都在可恶中有值得同情的东西。作家也想让作品在80年代文坛具有惊雷般的效果。梅珊和医生被卓云当场捉奸,在被仆人拖回陈家北厢房的路上,她双目怒睁,一路叫骂。院落静寂后,陈佐千去梅珊房中坐了一会儿。外面是好大的雪。凌晨时分,颂莲听见窗外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被几个人抬着的梅珊在挣扎,朝紫藤架那口井走去。她终于明白他们要干什么。在《包法利夫人》结尾,包法利夫人吞下砒霜,包法利先生竟还在傻傻地等着妻子回家。正是这惊雷般的效果,将两部小说串连在了一起。而这串连在一起的效果,已远远超出两个结论涉及的范围。

程光炜
《当代作家评论》 2018年第02期
《当代作家评论》2018年第02期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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